船出新州港两日后到真蒲,之后转坤申针,到昆仑洋这边寻觅往真腊国的湄公河口。海岸边小港遍布,只有第四港水深可入大船,放眼望去修藤古木,黄沙白苇,仓卒间不易辨认。幸好老伙长经验丰富,寻得入口后,大船调整风帆上溯直到查南,到此地后河水转浅,便换乘数艘小舟续往上游。
这天一行人到达在淡洋(洞里萨湖)南岸的一个村落歇息,村名佛村,还真的有座上部座佛教的寺院在这,真腊国官方在此也设有邮亭可供歇脚,但人数太多挤不下,李涧跟阿贤跟毕进的幕僚便被安排到村长家中过夜。村长见是大明来人,便紧急派人到吴哥城报讯,一干人众依例在此等候许可再行出发到王城。
真腊人的一般穿着真的是袒露上半身,下半身打一块大布,赤足行走,男女皆同。由于在船上时毕进的幕僚已经跟大家都交代过,所以除了一开始有些碍眼外,过个两天后也就视而不见,没啥稀奇的了。村长有个官衔,当地话叫买节,阿贤嘴巴最甜,学真腊语最快,跟村长一对子女混熟后,便跟着到附近河中去沐浴泡水,很快融入当地人中,李涧个性随和,便让阿贤拉着一起到处去抓鱼掏螃蟹。
村长的儿子叫巴宫,意思是虾子,起先阿贤以为这就是他的本名,后来问过通事后才知道当地人都有绰号。过两三天后,巴宫神神秘秘的找了两人出去,比手划脚了半天之后,阿贤脸色有些变白,原来巴宫提议是要去偷鳄鱼蛋,当地只要不太懦弱的人都会趁母鳄鱼出去猎食时,进鳄鱼巢去搬回来打打牙祭!两人商量一下后,决定不能拒绝新朋友的好意,带上佩剑,背着李鸿渊便要跟巴宫出村去,三人走到村口,只见巴寰站在树下微笑的等着三人,阿贤登时脸红了起来,傻傻的用真腊语问:『ជាមួយគ្នា?』意思是一起吗?巴寰目光流转,低头遮口一笑,回说:『一起!』李涧跟巴宫搭起肩膀,嘿嘿嘿的看着两人大声齐道:『一起。』阿贤突然觉的勇气倍增,啥捞什子鳄鱼的,虽千万只吾往矣,老子何惧之有?
鳄鱼巢自然不会离河边太远,四人走了约莫一个多时辰后来到一处河水缓慢的区段,巴宫显然不是第一次来干这档子事的,他选定了一个小土丘望向河滨的一块沼泽地,中间有一块黑灰色突起的地方,似乎是个大土堆,上面野兽用干树枝跟草乱堆起来的,巴宫打手势叫他们望向靠土堆东侧,李建定睛望去才看清楚那边趴着只一丈多长的大鳄鱼,由于牠一动也不动,没仔细看得话,还真的周遭环境的颜色不好分别。过了一会儿,母鳄鱼逐步迈向河中,远远地游了开去,巴宫嘿嘿一声轻笑,朝两人点头,四人便蹑手蹑脚的走近鳄鱼巢。
这时从上游下来几艘船,载的该是前来迎接大明来使的真腊官员,船上还带了乐工数人,由于已接近佛村,便奏起当地的音乐来,想是知会村子并对大明使节表达欢迎尊重之意!这厢船过时,巴宫四人正好完成偷蛋行动,准备要撤退回村大快朵颐时,突然呼噜噜的野兽声传来,巴宫大惊,忙招呼了众人快手快脚的攀上旁边一个两三丈高的小土丘,四人上去后定睛往下一看,才发现不知不觉间鳄鱼巢旁回来了五六只大鳄鱼,三两下子便把他们困在土丘上。显然原本在河中待机猎食的鳄鱼群们被经过的几艘船惊扰,给赶了上岸回来,鳄鱼发出警告恐吓声时并不须要特别张嘴,但听得从鳄鱼群身上传来呼噜噜的声响大作,巴宫脸色苍白,李涧也愣着,只有阿贤故作镇定,因为巴寰已经把自己半挂在他身上。阿贤一手抱住巴寰,喃喃念道:『这下子十面埋伏,鳄鱼大阵可就要生吃西楚霸王,我的真腊虞姬咱们来世再续前缘了。』巴宫兄妹自然不知阿贤在念些甚么,这时其中一只大鳄迈步往小丘张大口,做势似乎要冲上来,看着鳄鱼凶狠,张着大大尖尖的牙齿,巴寰跟阿贤互抱大叫,李涧喝道:『闭嘴,这鳄鱼腿短,上不来的。』只见鳄鱼往上攀一下便又闭嘴滑了下去,众人同时放心地拍拍心口。李涧掏出枚洪武通宝,便甩手望其中一只头上射去,只听得咚一声闷响,好似帮鳄鱼搔痒一般毫无效果。阿贤比了比自己的眼睛,李涧会意,甩手又是一枚,击中鳄鱼眼睛,这大鳄吃痛闭上了眼,阿贤叫声再来,李涧这下打出心得来,一枚枚朝鳄鱼的眼睛设去,由于李涧内力不强,无法造成大伤,但这头鳄鱼还是禁不起这样骚扰,一甩头走了开去。巴宫大叫一声,率先从包围圈中冲出,四人不顾方向直奔出百丈开外才敢回头,见鳄鱼并未追来,彼此互亏糗样,相对呵呵大笑。由于天气炎热,巴宫提议找了阴凉处的树丛躺下休息一番,然后不知从那边弄来两颗椰子,抽出背后的佩刀,他麻利的挖开椰子上的天然孔窍,示范给李涧两人看如何不打破椰子也可喝到椰子水,阿贤正在啧啧称奇时,忽听得远处有马蹄声直奔此处而来,巴宫打了手势,适意众人先藏起身来,李涧跟阿贤乖觉得跟着躲到了树丛后。
李涧跟阿贤从树枝缝望去,并骑驰来的两个骑士一人居然是在南京见过一面的昭禄羣膺,另一人赫然是佛村的通事薛生,跟随的还有两名暹罗武士。这两人居然会在此碰面真是奇哉怪也,他们靠近树荫后下马用暹罗语谈了起来,巴宫睁大双眼,竖起了耳朵,但见他越听呼吸越是粗重起来,阿贤忙按了按巴宫肩头,且摇了摇头示意不要冲动。只见得薛生开始打躬作揖,然后昭禄群鹰丢过来一包物事,薛生大喜过望,腰都快弯到九十度了。这两人显然不是第一次见面了,昭禄羣膺又叽哩咕噜说了一会儿后,上马驰去后,薛生望空喃喃自语后,也打马往村里回去。
李涧跟阿贤不用找另一个通事来大概也猜得到薛生干得不是啥好事,薛生虽是华人面孔,但祖上到真腊定居已经是前元的事了,除尚通汉语外,服装外表看起来便是活跳跳的真腊人,也难怪巴宫额上青筋浮起,整个人就要爆开来,但暹罗武士在前,硬生生忍了下来。等到四人奔回村内,村里的人们正在进行迎大明使的仪式,这边虽不像朝鲜还有形诸文字的“迎宾仪轨“(注一)来规范诸般礼仪的行进细节,但这一行总是高官出巡,前面有两匹大象开道,持长矛的护卫队,两支金柄的遮阳伞,真腊贵人所坐的轿其实是根长木头,两端翘起,刻有花样,遍贴金箔,阳光下闪亮闪亮的。中间悬挂有一块大布,整个看似可移动的吊床,由两个轿夫抬着走,长途坐这种轿瞧着不会太舒服。此次来迎的据村长说是真腊国的国库长,负责国内税收,是位实权人物,不过一样是上身赤膊,腰间打条大疎花布,肚子大大的突出,显得油水丰厚的样子。这厢村长将国库长迎进邮亭,宾主双方行礼如仪,互赠见面礼品,透过薛生跟毕进交谈,一步一步的完成仪式。巴宫此时已经冷静下来,远远的望着薛生穿梭在双方高官间,着急着如何找到自己父亲跟他说明状况。李涧跟阿贤自然也要跟师父报告一下尚未到真腊王城,便已有暹罗人的权贵出现,这只证明了暹罗军队或者就离吴哥城不远了。万一双方先打将起来,兵荒马乱的,毕进要调停双方可没那么容易了。
阿贤抽空钻进去跟自家师父小声说了状况,李鸿渊脸色变凝重,让阿贤不要慌张,先不动声色的将迎使仪式完成。夕阳西下,双方也各自退下休息后,毕进过来了解下状况便直接让杨盛将薛生一把抓了过来,薛生倒也不是啥硬骨头,杨盛作势拔刀威吓后,便倒豆子似的把自己知道的全交代出来了。原来过去暹罗进军都是从西方沿王道(真腊国内的道路通称,其国势强盛时西通彼时暹罗,北至今天的清迈,东边可至越南南部)一路过来,这次为收突击之效,另遣一军绕道淡洋南岸先期伏行,打算趁真腊军出城迎击时,趁吴哥城空虚,乘船直攻王城来个擒贼先擒王。薛生久居佛村,知道附近村落民船状况,先期跟渔民约好要雇船过湖,由于百姓手边普遍没有太多银钱,买卖往来多是以物易物,只有金银或大明铜钱好使些,渔民见钱当然眼开,薛生说是弄个上百艘小船,载上五百暹罗精兵择时过湖也不是啥难事。
毕进皱眉看着薛生问道:『这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你难道不懂吗?』薛生跪着抗声回道:『禀大人,小民已经几代人住在这吴哥城附近,做这通事的营生也就是填个温饱,那些个真腊贵人们过去也没真拿我们当回事,基本上看待我们还是当成外国人。最近这十几年洪武爷时不时派使臣过来,我们才又被拉出来重视,您说我们不趁时机好,能赚一点是一点呀。这几年真腊的军队频吃败仗,看来这真腊国就快要被暹罗军队整个拿下来了。』李鸿渊问道:『没想过回大明?』薛生哀怨道:『海南老家早就没有了,回去靠啥生活?住在这佛村湖畔就算遇到荒年,湖里随便还是捞得到鱼,至少饿不死。』毕进与李鸿渊对望一眼,便示意杨盛将人带走。
毕进没料到自己尚未到达吴哥城便遇上了这事,连忙向李鸿渊求教起来,由于此事颇棘手,两人商议后决定分头行事,毕进继续前往吴哥城见真腊国王,宣读洪武皇帝的意旨还是必要的,另外要看一下真腊的军队状况,如若是不堪一击,大明这调停使可就有点玄乎了。马和与阿贤陪同毕进往续往吴哥城去,另李鸿渊带着李涧及两名通事,往西去拦昭禄羣膺的军队,看能否争取到一些时间。
注一:有兴趣者可参看(韩)韩永愚着,浙江大学出版社出版的朝鲜王朝仪轨一书之18页,迎接明朝使臣的相关仪轨一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