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城港外数百里的无人岛,这岛南北长约三里,东西宽不足一里,地面皆是白白细沙,一眼望去显然是个珊瑚岛,周边海滩皆是沙滩,岛中处处可见植被,间有椰子树丛高低成群,群群海鸟嘶鸣翱翔,是这附近岛群的最大岛。此刻蓝天高高在上,阳光升起不久,景色怡人,众人依序领过干粮,正各自解决这一天的开始。
不久後島津翩翩有禮的跟姑魯妹說是有事要商談,兩人併肩走到一處海邊後確定四下無人,島津慎重地開口道:『さやかに聞こゆ。我は姑魯妹よりほかの女は興なし。薩摩、日向、大隅をあづかる陸奥守の息子の我は中山王の妹の姑魯妹とのちぎりやいかがならむ?』就直白的說了吧!我對妳以外的女子是沒啥興趣,掌管薩摩、日向、大隅三地的陸奧守(室町幕府時期品秩從五位上的公家官職名稱)的兒子跟琉球中山王妹的你聯姻,也不算辱沒你的家族吧!
姑鲁妹不答,转身面向大海。海风徐徐吹来,秀发飘飘,还穿着紧身黑衣的她,此时体态更显得婀娜多姿!
島津看得有點晃神,伸手打了自己一耳光,又道:『ただし我も愚直にはあらず。その仏像にすずろにいれらるらむ?結構重し。』但我也不是乡愿,那个佛像里头被塞了甚么东西的吧?抬起来可挺沉的!
姑魯妹其實一直擔心被他看破手腳,但是對自己的美色能制得住島津還是很有信心,這時克制住心下的不安,淡淡的側臉回道:『武士も金に興のある?あさましかし!』武士也對金錢有興趣的?很意外呀!
島津哈哈大笑道:『俸禄米はなほたらぬぞ。われは百人ぐらいの扶持もあるぞ!かくて、美人と金銭両方飽かれば、誰も拒否せざらむ!』每個月領的俸祿米哪夠,我還有一百人的部下要照顧呢!再說了,美女與金錢可兩全其美,何樂而不為呀!
言罢点到为止,他也不打算把话说破说死,心想但总不能让你觉得我能大老远来却空手而回?说着说着便自顾自的往回走向上岸,心又想这姑鲁妹果然有些妖惑男人的本事,自己都差点迷失了。寻思马和这家伙一直跟姑鲁妹眉来眼去,烦人的紧,现下应该已经解决了,清除这个变量后,这下子姑鲁妹只能乖乖的跟自己回鹿儿岛城,远远望去却意外看到马和还好端端地坐在沙滩上,正望着他人畜无害地微笑,手中一把长长的倭刀,敲着节拍好整以暇地唱着歌,旁边扎眼的堆着十几把出了鞘的武士刀。岛津脸上的微笑倏然冻结,冲了过来怒问自己的部下怎么回事,只见得几人都低头不语。后头姑鲁妹慢了几步也跟过来,她硬是忍住想大笑数声的心情,开心的问马和道:『这是怎么回事?』马和笑吟吟的回道:『没事没事,这是几位倭人兄弟应该是想要跟我比划比划,你又不在,没人帮我翻译。我都说了,切磋可以,输了可要留下兵器,他们没听懂,硬是要动手,就变成你现在看到这样子啰!』
島津心知碰到硬爪子了,心念電轉反對姑魯妹詫道:『いかなる事?誤解ならぬ?』怎麼一回事,有誤會嗎?立馬換上了一副驚訝的臉!
姑魯妹心想你可以啊!轉得挺快的,剛剛不是還想要人財兩得嗎?便施施然道:『馬の故郷には武術の対抗練習に負けせば、すずろに譲なしと、えいかぬぞ。彼は先にことわらむと思へど、言の葉つうじずに申し訳さうらはぬ。』在马兄的故乡跟人比武输的话是要付出个甚么东西当彩头的,他本想跟你的人说明,无奈语言不通,真是不好意思。
島津心想還沒破臉就不妨徐徐圖之,說道:『さは言ふとも、武士の剣は命なり。返せるばかりなからむや?』雖如此說,但刀對武士來說是生命,可以請馬兄還給他們嗎?跟著微微鞠了個躬。
姑鲁妹照实译了,马和笑了笑,心想看在对方台面上的礼数周到,右足伸出连踢,十几把刀都准确的射向原本的主人,接过自家的兵器后,岛津家的武士们原本头皆微低,双肩略拱起,少家主交代的一点小事都没办好,不知等一下是否要被命令自行切腹,虽说这是武士的宿命,但总有些忐忑。島津不屑地瞄向自家人,知道這些人刻下的心理面正七糾八結,發話道:『わしも負くることうたてけれど、次回にしかと返す!お前ら未だ使ふ用途のある、その前に生け!』我也不喜歡輸,下次確確實實討回來就是了。你们这些家伙还有些用处,都给老子好好活着!
这时伙长过来说船上带来的食水已经不多,这几天又不曾下雨,这便如何是好?马和笑说这岛不小,左右无事,要不试试挖水井?岛津也没啥好反对的,刚好趁机撇开切磋这尴尬的话题,当下各自领了些人便在岛上探勘了起来。忙和了半天后也说没人敢说准哪边往下掘肯定有水,依岛津的意思挖就是了,姑鲁妹白眼连翻,这时天上突然下起雨来,众人忙又七手八脚的从船上找容器盛起水,这阵雨来得又快又急,地上也开始积起些水来。雨停后雨水逐渐渗入地下,马和眼尖,斜眼看到有一处积水没啥消退,心下即留意住位置。隔天来看果然地上湿气还重,就跟众人说这边往下凿就对了。岛津半信半疑,姑鲁妹笑骂说公子哥又不用您动手,让你的武士们来挖便是,果不其然琉球船工们跟岛津的武士轮流掘土,第二天便见到地下水涌出,形成了个小泉眼,岛津这下默然无话,只得对马和竖起大拇指,诚心鞠躬表示佩服。(注一)
于是这群奇怪的跨国组合便在这荒岛上待了下来,这半年多的日子里,由于马和家中崇信回教,从小在家中就学会阿拉伯语,祖父跟父亲又都已完成了麦加朝圣,得到了所谓“哈只“的称号,对学习外国语并无抵抗感,左右无事便跟岛津习起了倭语,岛津本就能看懂汉文,很快也能跟马和聊个几句,发音虽不甚精准,用字有时典雅有时怪异,但慢慢就算姑鲁妹不在一旁翻译,两人随地画字笔谈也颇能沟通自如。随着沟通程度变深,马和发觉岛津的汉学学养其实并不会比自己差,一追问后才知道他在室町幕府也支持的一座称之为足利学校的地方读过几年书,来这边求学的生员来自倭国全国各地,学校内竟然秘藏有各种宋版儒家典籍为教科书,校内教授六经(含孝经)、四书、史记、文选,旁及老庄、易经与兵学等等,马和心想这跟印象中的倭寇因何差别如此之大,这反倒是跟朝鲜国想当小中华有些雷同,便问道:『贵国不是尊崇武士吗?念这么多儒家典籍,难道跟我大明一般,还可以考秀才求个出人头地?』岛津愠道:『礼乐射御书数孔夫子均授,讲得是文武合一内外兼修,又云有教无类,我日本国虽处东方海上,却也仰慕儒家文化已数百年之久,过往遣唐使遣宋使多人常住中国,多与当时知名文人诗词文章往来,亦有为当时朝廷所用为官,我们真个是虚心全意学习奉行。反到了你这大明朝,人人心胸狭窄眼界不宽,盲目的以为海外之人皆是蛮夷,殊不可取!』这一番骂下来,顺畅流利,马和不意乍然被猛轰了一顿,颇不是滋味。又心想还好你们番邦果然学了个半吊子,我们这阳儒阴法的治国大秘诀可不能外传了,跟着强分说道:『当下一般大明人对贵国的印象就是海上的盗匪,也就叫做倭寇,这是贵国出口,响当当的金字招牌,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岛津嘿嘿笑道:『事出必有因,谁叫你们要把那个门关关起来,搞甚么海禁令,正规的经商往来像宋元两朝那样不是很好,虽说我们对蒙古人是这个怕怕的,但生意上跟元朝往来,大家还是有钱照赚的。特别我岛津家族在日本九州岛,靠得就是买海外的货来卖给日本内诸国。如果不能买东西来卖钱,那就怪不了杀头的生意有人拼命走私来做的!』马和暗怒,心想搞不好洪武初年那些海上盗贼就是你这种下作的地方豪强畜养的。不过自己对倭国状况不明,不若从他这边多掏捞些讯息出来,给他来个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岛津又说:『大明皇帝二十几年前册封的日本国王其实只是南北朝中的南朝怀良亲王,真正统一南北朝的足利将军反而求入贡大明却没办法,这才真真正正的令人又气又好笑!』马和对这段来龙去脉不甚了了,又不愿示弱,强辩道:『两国相隔甚远,状况不明,那很是容易产生误解的,而且倭人,呃日本人一般被认为天性狡诈,足利将军若又遣人求封,朝中大臣肯定无人愿意为贵国上书分辩一番。』
岛津虽未亲见吴哥城下一役的战况,但对大明把手伸这么长,脑中的警钟是连连响过,目光连转,也想如何透过眼前这小子了解更多状况。这下双方对彼此均有所求,便都生出了暂不破脸,结交看看之意,姑鲁妹此后反被刻意晾在一旁,瞧着这两人用瘪脚的汉语倭语沟通,间或在沙滩上书起汉字协助对方了解,有志一同的不找姑鲁妹翻译,心理觉得又气又好笑,转念一想这两边直接对口,自己这中继的角色消失,这如何得了,只好强打精神,对岛津态度口吻便好了很多。岛津趁机也问了姑鲁妹目前大明的状况,为了转移这位萨摩藩未来家主的注意力,她也只好大略将明朝即将面临交班,然后嫡系的皇太孙跟其镇守北平,庶出的叔父燕王一般被认为是极有力的可能人选。岛津听了之后连连颔首,说是十分引人深思。姑鲁妹深知岛津根脚,哂道你不过是要拿明国的事去说嘴,趁足利将军的意吧!岛津抓抓头也不否认,一脸认真的说是京都的朝内重臣莫不全力博取足利义满的欢心,一些有力的佛寺也插满了足利家族的体己人,后小松天皇不过是个乖乖牌的魁儡罢了,你总不能让我岛津一家去尽这种愚忠?姑鲁妹想起琉球群岛内三国之争,选边站的人所在多有,想想自己亦似乎是没立场再多所讥刺于他人。
过后三人如同是讲好了一般,再也不提佛首一事,只是命武士轮班好生看守,但身处这汪洋大海中的一小荒岛,其他船帆一片不见,还真不知盗是要从何来。
马和跟岛津熟识后,倭国两字自然就不好大剌剌丢出口,改了正式称号叫日本,这天马和问起日本国内幕府跟天皇的关系。岛津心想我不说姑鲁妹也早跟你交了底吧!就笑道:『现在的室町幕府就像是曹阿瞒跟汉献帝的关系,一应大权都是足利将军说了算,天皇只剩祭祀仪礼了。』
『甚么样的祭祀?』马和不懂。
『就是一些国家的仪典,譬如说正月的后七日御修法/大元帅法,二月的大原野祭/祈年祭/春日祭,四月的...』
马和不耐烦道:『说重点!』
岛津心想你这人如何特没耐心,举例说明道:『其中也有如同中土皇帝到泰山祭天的泰山府君祭,这就是日本天皇一族在担纲操办的祭天仪式。』
马和这下懂了,就是要搞一套跟中原皇帝可对抗的体系吗!又想起历史上到泰山封禅的有秦始皇,汉武帝,光武帝,唐高宗,玄宗,宋真宗。除了宋朝那位之外,无不是功绩彪炳名留青史的真命天子,心里不禁嘟囊你这东瀛撮尔小国也来搞祭天,真是夜郎自以为国大,七月半的鸭子不知死活。
岛津一看马和脸露出不以为然之色,便知他瞧不起自己国家,这下触动了日本人心底最敏感的那根神经,他凛然大声道:『我日本国虽小,昔推古天皇时(隋大业三年,公元607年),遣隋使小野妹子向隋炀帝递交国书以表明我国地位独立超然,其国书中便有名句:日出处天子致书日没处天子无恙,我日本有识之士无不以此明志。』说罢双手往后一负,胸膛高挺,冷冷地看着马和。
马和心想跟这家伙不打一架,治一治这小子还真不行了,都快翻上天了,刚要出言挑衅,一旁姑鲁妹如幽灵般的出现,插了句话进来:『呦,这是天神打架,我们小国寡民的是不是该闪边站呀!』
马和一听兴致更是上来:『你别管,我不教训一下这矮子,他还飘上天去了呢!』岛津冷冷道:『正要讨教讨教上国大人手底下的高招!』说罢两人正要放对,姑鲁妹幽幽地软声怨道:『你们谁也没真正把人家放在心上,刀剑无眼,你们任谁受伤了我心里都难受!』岛津首先软化,举高双手:『谁说要动手了,你这又是误会在下。』马和斜眼望去,你这小子别的不行,见风使舵的功夫倒是快又准,只好跟进说:『我们闹着玩呢!在这大海荒岛上正当同舟共济,如何可以刀剑相向,况且岛津兄学养高,正可以多多交流交流!』说罢两人同时互望,一起干打个哈哈。看两人都服软退却,姑鲁妹心下得意,噗哧的笑了出来。
岛津出身九州岛的守护大名,于足利学校求学时是也跟其他大名的年轻一辈多有往来,见过的人着实不少,如何拉帮结派,与长居上位的人相处也是从小练到大的,心下既然已经定调要从马和身上多挖大明内部的讯息,自然不会真想动手闹翻。马和则还没那么圆滑,初入燕王府的他其实还在挣扎着往上爬,这回既然在吴哥城下干出大事来,自然得小心悠着点,免得到手的熟鸭子飞了。如果能将佛首确实运回北平,那么自己在燕王府就有了块坚实的立足之地了。
当下局面清楚,各人各有所需,剩下就是佛首内藏黄金一事,马和暗忖想,姑鲁妹可以先应了她手铳一事,数量回头再定,岛津这边不确定他到底要甚么,还是得谈谈。不过这家伙虽然学养佳,表面上也一直彬彬有礼,可看得出他对姑鲁妹是有非分之想的,马和按下心中那股怒气,知道这不是翻脸杀人的好时机,毕竟这些武士在回程时也还是很好的一支护卫队,端看你如何用这些人。马和想起燕王已私底下遣人交好关外朵颜三卫一事,遮莫还是为了那只来去如风的骑兵。这些日本武士倒是可培养成一支用来攻坚血战的步战武力,未来指不定那日就用得上。
之后日升日落,众人唯一的娱乐是在小岛附近潜水捕鱼,镇日看着广阔无襟的海洋,高高在上的蓝天,眼珠子都快变蓝色了。各自本国里那些争权夺利的是是非非好像蒙上了一层纱般的逐渐模糊起来,裸身游泳的武士跟船工们之距离好似拉近了一般,眼神不再高高在上。不过当南风再起时,船工大叫起南风了,这一声高叫宛若鸡啼声般,瞬间将所有人拉回的现实的世界里!
注一:以方位、形状与面积大小,加上岛上天然挖得了淡水井,这荒岛很像现代称之为太平岛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