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那人端坐着,一股子事不关己的态度,只在那头静静瞧着,见了人来,倒是放了架子,一双狐狸眼直勾勾的盯着水烟。
水烟也不作声,只朝着她福了福身,余光瞥见她仍是盯着自己,倒也忍不下心中的疑问,抬眸去瞧她。
见她着流彩暗花梅色长衫儿,下配紫绡翠纹百褶裙。头戴一只鎏金穿花步摇,面容姣好,一双狐狸眼尤为勾人。
水烟心中腹诽,这倒打扮的比大娘子还金贵,只是瞧着穿着倒不像是哪家的正派娘子,看着倒也不是甚好相与的。
“这便是打青州来的表姑娘吧,我打今儿才晓得真有这么个妙人儿,想也是你母亲把你生的如此,我瞧着日后不知要便宜了哪家的臭小子了。”只听闷笑一声,那妇人瞧了堂子上的王卫氏一眼,忽地挑了挑眉,转而又扫向水烟,入目皆是喜爱。
水烟闻言,又轻垂了眸子,只觉得脸上发烫,有些不自觉的捏了捏鬓角的碎发,心中腹诽这妇人也真真是只顾着嘴上的了,说的话全不过脑。
倒是王卫氏面上神色不显,抬手示意着水烟去一处坐下。
水烟见状便福身谢了,身旁的玉簟便忙接了水烟的手扶着去了离王卫氏近些的罗汉椅旁,一侧静候着的婢子朝她微微屈膝,拿了杌子给她踏上,顺势又递了暖炉。
这会子那妇人倒有些子尴尬了,扭捏的拢了拢发髻,面上依旧含笑,上挑的狐狸眼闪着稀碎的光。
“姑娘家的还小,倒是不劳蕙姨娘来费心。”王卫氏眼帘低垂,不疾不徐地抿了口茶,目光仍是盯留在那盏茶上,正眼儿也不瞧她一下。
“呵,是了,倒是我这嘴没把门儿,多事了。”蕙姨娘语气软软的,话中带笑。
王卫氏轻轻一哂,白了蕙姨娘一眼,不语了。
“不知表姑娘此番带了几人来?车马劳顿的身子可还应付?大娘子一早便备了房的,若有个什么事儿或是房里缺个什么物件尽管同我们说,只当着府上是自个儿的家便是了,可别见外了。”蕙姨娘见气氛低压,转了话题,迎着满脸的笑,似是期待的瞧着水烟。
水烟一时被她问的有些手无所措,只一一按着她的话答:“带了两个贴身的丫头,都是些得力的,身子自是大愈了,劳着您挂心了。”
言罢,那蕙姨娘只温和的打量她,半晌才点头应了,笑着呷了口茶。
这会儿说的都是些子客套话,怪废口舌的,也是接连续了几盏茶,蕙姨娘也是打开的话匣子,愈聊愈尽兴了,水烟也插不上话,只笑着倾听。
堂上的王卫氏是瞧姨娘不惯的,面上不显,只微阖了桃花眼,不去与她说话,叫了丫头在一旁垂着肩。
约摸着半盏茶的功夫,堂上屏风后头有了些许动静,只见着卫妈妈从里头出来,敛了神色,三步并两步凑上前,在她耳边喃喃的说着什么。
忽地,那王卫氏面色肉眼可见的冷却下来,寒意从眼中一闪而过,她遣了旁边的丫头,目光灼灼的看向蕙姨娘。
蕙姨娘似是察觉到了这般的异样,只偏头去瞧她,不巧正对上她的目光,端着茶盏的手轻颤了一下,笑容滞了滞,不语了。
这话戛然而止,水烟只觉得气氛默了下来,又瞧见堂上的舅母脸色不好,心中一个猜测闪过,不由得抿了抿唇,忽而轻看一眼旁边站着的玉簟。
也是不宜纠缠了,这才缓缓起身行礼:“才进来时就见着院里的花开的正盛,这会子倒觉得新鲜,不如容烟儿出去看看,只当是熟悉府上了。”
这话正合王卫氏的意,见她点头允了,叫人领着水烟出去。
水烟见状便示意着玉簟玉簪跟上,挑帘出去了。
——
见着人出去,蕙姨娘咽了咽口水,,只闷头去吃了口茶。
王卫氏面上又冷了几分,默了一瞬,只淡淡张了唇:“怎么,蕙姨娘趁着我这几日不在,便忘了府上的规矩,主次不分了么?”
蕙姨娘闻言,只是嗤笑一声儿:“大娘子说笑了,妾这几日便都是照着您出门儿前的规矩管着的,怎会逾矩?”
“哦?姨娘倒真真是管了个好家,封了主母的院儿,日日品花吃茶把持着家里的主君,现在又将宽哥儿接了回去,倒是真真忘了这个家还有个主母,若是我再在青州待上几日,是不是这后院就要易主了?”
王卫氏轻轻一哂,目光灼灼的瞧着她:“如今主母的院儿上都要管上一管,日后是不是连同着前院儿爷们儿的事也要插上一手?”
蕙姨娘闻言,眼波流转,扑通的跪倒在地上,眼角沁出了泪花:“大娘子说的什么话,妾身自有苦说不出,如今却还要被冤枉。”言罢只瞧她嘤嘤的哭着,身子不住的抖动。
王卫氏目光中透着凉意,轻蔑一笑:“姨娘好心计,不如省省力气去你那主君那儿大哭一场,倒也不迟。”
蕙姨娘迟迟不起身儿,惹得一旁的婢子接连着跪倒一片,只待她再抬眸时,只瞧得绯红染上脸颊,泪珠相衬着,倒似雨后花朵般艳人。
倒难怪主君会为她迷惑!
“大娘子只晓得数落妾身,也不问问自个儿院里头的婢子都做了些什么,妾自知身份低微,从不敢逾矩半分,幸得玦郎怜惜才抬了姨娘的位子,妾自是知道大娘子看不上,在您心里妾怕是不顶个婢子。”
蕙姨娘哭得梨花带雨,也不顾失仪,只颤着声儿,尾音依旧上挑,语气柔软错落有致,这样一个楚楚动人的娘子若摆在男人面前准是能说得他天昏地暗,可王卫氏是女人,她才不吃她撒娇示弱的那套!
音落下许久,堂上却不见动静,蕙姨娘哭得脱了力,软倒在地上,身子仍是颤抖,口中发出细小的抽泣声儿。
虽是婢子扶的姨娘,但还是要给些面子的。王卫氏默了一瞬,心下一软,抬手示意着婢子扶她起来。
蕙姨娘便被两三个婢子搀扶着,颤颤巍巍的去一侧坐了:“大娘子不知,这些子天您不在,倒有人作威作福,”
蕙姨娘顿顿,想是哭得口干舌燥,浅吃了口茶,又道:“前阵儿宽哥儿这孩子伤风,夜里烧的厉害,如今他又养在了您屋里,妾自知自己的身份,可妾再怎么也是他的生母,心疼的紧,便擅自去了院里瞧,可您屋里的丫鬟却借口说恐哥儿过了病气给妾,还说妾不会瞧病看了也只会给郎中添堵,愣是将妾等拦在了外头。”
蕙姨娘声音有些子抖,说话断断续续的,狐狸眼哭得红肿,她素日里最爱干净,如今发髻松散倒也无心去搭理,瞧着也是可怜。
“这些子蠢货,说的什么话,姨娘要看宽哥儿让她看便是,如今倒像是我生生将哥儿圈起来不叫人见似的。”王卫氏呷了口茶,眉头紧蹙着,看向一旁的卫妈妈,特压低声儿,倒没甚底气。
忽地又似想起什么,挪了下身子,前倾道:“是主君封的院子?”
“是了,主君也是瞧了那几个婢子蛮横,也不听妾解释,只当是仗了大娘子您的势,不想将此事传到别处院子,只封了院来管着。”姨娘抿了抿唇。
王卫氏闻言,面色接连冷了几番,似有些坐不住了,连忙猛吃了几口茶。
她心中分明是慌,因着与这蕙姨娘斗了大半辈子,这姨娘又深得主君欢心,变了法儿的做出些新花样来讨好主君,她心中有妒,自然将气撒在她身上,执意将宽哥儿养在自己屋里,还命了房里的人不让蕙姨娘见自己的儿子。
想来倒不禁腹诽,又将此事归结到眼前的蕙姨娘身上,只当是她在主君面前挑拨,特特让主君封了院儿。
好一气儿,王卫氏才缓了神儿,她脸上青一阵儿白一阵儿,想着自不会让这女人好过,便恨恨的开口:“宽哥儿既养在我这儿,我自不会刻薄了他,这般一点子事便向主君去说,你这狐媚子是何居心!”
蕙姨娘闻言,只觉得委屈,便又要下跪,可却被王卫氏命了婢子架着坐下,瞧着她眼里闪着水光,倒也是狼狈至极。
前厅的空气也是冷了又冷,堂上的主母不发话,其他人到也不好再说什么,倒索性都垂着眸子不语了。
王卫氏脸色僵了又僵,眼里透着彻骨的寒意,她抵着心中的怒意,只装做个轻松的模样,将杯盖轻轻在浮着茶叶的茶汤上撇上几撇,浅浅吃了几口。
忽地,只听得外头一阵儿爽朗的笑,再瞧时,帘子已然被掀开,来人褪去身上厚重的斗篷,大步流星的朝里屋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