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子也是彻底儿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头,水烟几个跟着小厮,终是至了一处巷子的。
虽是地处京都外城的,加上这些年又是山匪作乱的,但青石巷却依旧是挂满了烟火气儿。
整个巷子于质朴中略显美好,世外桃源般的,与京都的繁华无度形成鲜明对比,四处皆是叫卖的摊位,好不热闹。
如此地方,风景旖旎,民风淳朴,宜居宜业。
但终归是不太平,百姓自然是日日夜夜胆战心惊的。
至于沈家当初为何替她庶姑母说了这门亲,也是因着她是庶出,当时的沈家还未出沈贵妃这样的人物,高门大户自是看不上的。
又因冯沈氏的嫡亲生母芸小娘的祖籍原是青石巷的,冯沈氏又素来是个念旧的,自然待她小娘过身,便执意嫁了过来。
冯家祖辈历代是个经商的,水烟的庶姑父自不例外,数年的累积,家中底子也是个不薄的。
只陌朝历来有个不成文的规矩,皇城之中最是看不起经商人家的,只许进城生意,却不允商人入户城内,只允扎根外城,一律不与在京中有田产地契的。
如此想来,冯家远住城郊,也是说的通了。
正行间,遥看着不远处的门头上高挂着两盏纸糊的灯笼,打直眼儿仔细瞧了,才晓得这匾额上写得便是冯家了。
水烟心头轻跳,袖下的手不禁紧了紧。
上辈子回到沈家时,已然越过了冯家的事儿。而今也算的第一次来,却早早晓得了旁人的结局。
水烟不禁咽了咽唾沫,也是倒吸口凉气儿的。
好在时间点变了,她且知道了冯绾娘的真实面目,之后再不会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了。
她早在临死前发誓过,会将冯绾娘上辈子对她所做的一切,双倍奉还。
……正想着,大门已然敞开。
里头飘飘然出来了个精瘦模样的婆子,见她穿着质朴,身后跟着两个丫头。
待见到水烟时,面上便是浮出了浅浅的笑,毕恭毕敬地朝水烟行了个礼儿。
水烟见状,也是回以浅笑,淡淡地俯身作揖。
“谢天谢地,姑娘没事儿,这会子老太太已然焦急坏了,且在偏厅等着呢。”
那婆子便是领了沈水烟进去,两步一回头的,笑意盈盈的,深叹了一口气儿。
水烟听了,不着痕迹的轻抿嘴角,并未做声儿,这会子怕祖母看到心里难受的,只慌忙理了理裙摆与发鬓。
方才也是摔的不轻的,衣衫儿早已有些擦破,发鬓松散的,也是不宜见人。
只一颗心扑在祖母身上了,顾不了那么多的,那些子且都是后话了。
水烟轻轻压着步子,乖巧规矩的跟在那婆子后面,也是并未抬头观望院子,进院儿时,只闻的一阵儿浅淡的花香,园中一眼清泉流水清脆绵长。
水烟也是淡淡收了视线,心想着环境也是不比沈府差的。
待那婆子停了步子,才晓得偏厅到了。
只见得门前儿两边的婢子弯腰屈膝的挑了帘迎了她们进去,其中一个丫头顺势替水烟褪了身上厚重的大氅,与一旁的丫头接了下去。
这冯家虽是位于外城的,但规矩也是一丝不逊于京都的。
那婆子眼神示意着水烟在一处站了,自己碎步走了进去通报。
水烟也只管静处候着,只待里头传来声儿:“快迎姑娘进来罢!”这才垂了眸子压着步子进去。
只觉得里头一阵暖意袭来,一时洗去了一身的疲惫。
水烟方进了屋子,便见得沈老夫人大步朝她扑来,带着一身儿的暖意,水烟只觉得如沐春风的,眼中荡漾了水光。
沈老夫人一把抓住了她的双臂,先是轻轻的打了她一巴掌,待再抬眼看水烟时,已然哭成了泪人儿,只死死的将她拥在怀中,双手轻抚着她的后背。
因着人都在正厅了,沈老夫人才是这般毫无顾忌的,拥着水烟好一会子,水烟也是清楚的感知到,祖母的泪浸湿了自己的衣衫儿,腻腻的、黏黏的、暖暖的。
不知过了多久,沈老夫人才轻轻松开水烟,手抚上她额前的碎发,眼神儿带着嗔怪:“就这么至自个儿于险地的,不管不顾的,没见过你这般不听话的,你若是有半点差池,我便也不活了。”
这话儿一出,一旁的褚妈妈也是跟着说了:“呸呸呸,烟姐儿平安回来了,老太太且别说那些子话了。”
也是心中一阵儿难受,水烟这会子听了褚妈妈的话,也是安慰的朝沈老夫人淡淡勾了唇角,柔声儿道:“是呢,烟儿这不好好的么?下次再不会这般了,且乖乖的陪在您身边儿,哪也不去的。”
沈老夫人听了这话,也是拉了脸子,语气冷了下来,轻轻打了水烟的小嘴儿:“且是要掌嘴儿的,再不会有下次了!”
“是了,烟儿与祖母都好好的,不会有下次了。”水烟笑容灿烂了些,心中一阵儿暖意上涌。
正说着,那头也是派人来请了。
沈老夫人早早的便是有了预料到的,且知道一个姑娘家在外头受了这种事,终是面上挂不住的,若被有心人落下了话柄,黑的白的,且说不清了,姑娘的清誉自是比什么都重要了,索性就自个儿在偏厅等了。
“烟丫头,去里间儿换身儿干净的衣衫儿,该是陪了老太太去见人的了。”褚妈妈眼神探了外头一眼,也是压低了声儿。
沈老太太这会子也是放了水烟的手,便是叫了玉簟伺候她去了。
——
待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水烟搀着沈老夫人,也是拐入了侧间儿。
只听得里头一阵儿笑声儿,好不热闹的,里头的丫头见了沈老夫人来,也是快步上来迎了,只欲搀着她上坐。
水烟是个拘束的,只是垂眸压步。
见得她是个稳重的,足下似生得灿莲,头上珠钗轻晃,裙摆幅度压的正好,堂上众人也是满意的相视了一眼,且知是大户人家的姑娘了,礼仪规矩自是个极好的。
“嗳呦,想这便是沈三姑娘了,如今见了也是个极好的,怪不得老太太疼的紧呢。”
远远的,便听得一阵儿笑,水烟这才莞尔抬眸,寻着声儿的源头,也是不敢多瞧的,只远远的看了一眼,收了视线,便是在心中细细的回味了。
只瞧得那人青丝高束着,头戴牡丹金丝盘翠步摇,额间花钿点缀,耳垂玉髓菩提坠,项颈低戴玉珠璎珞环,衣裳上浅淡绣着的,是濯清涟而不妖的荷花纹,缠枝绵延,美妙绝伦,也是透着一身儿的贵气儿。
“这便是你姑父房里的翠姨娘了。”随后便听得沈老夫人朝她淡淡说着。
也是没多等的,又听她继续道:“堂上头坐的是你姑父家大房的表婶婶,下头且都是你一般大的表姊妹。”
水烟只细细听着,随后便是轻巧的走到几人面前,莞尔笑着,大方自然的朝她们行礼。
正欲起身,却见着一个和蔼面貌的妇人来扶她,衣衫儿倒不似翠姨娘那般的华贵,只是简单着了件质朴的素衣,发髻低绾,只用了支轻巧的檀木簪子簪着。
这便是沈老夫人口中的,冯家的大房媳妇冯李氏了。
“也是苦了这好孩子的,一路艰险的,该是我们的不对,没想着那么多了。”冯李氏声音亲切,给人亲和力。
“是了,亏了我这丫头的,不然且不晓得如何躲过了。”沈老夫人闻言也是轻笑。
“也是难得来的,何必拘礼的,只管当着自个儿的家便是了。”冯李氏含笑点头,看了水烟一眼,继续道。
本就是一桩险事儿的,算是劫后余生的,也是不好多说了,这会儿冯李氏也笑着不语了,摆手示意她去坐。
水烟轻看了她一眼,也是淡笑着点头,由玉簟扶着在最末处的罗汉大椅上坐下了。
瞧着一旁的同辈姑娘也都是各做着自个儿的事儿,品茶吃点心的,没一个看她的,只冷着脸儿,想着便是不好亲近的,她便缩了缩肩膀,垂眸不看了。
眼下便有丫头进来伺候上茶,水烟只淡淡打量着那丫头手上的动作,耳边便传来了冯李氏的声音。
“家中也老太太也是走得早,这会子老太太既来了,便也都在一块儿了,且是屋里的长辈儿的,便在院儿里住几日,也好陪了平妹妹的。”
沈老夫人闻言,也是扶着桌子,低笑了一声儿:“也是有劳亲家长房娘子了,且不要烦了我们祖孙俩才是。”
冯李氏笑了笑,瞬时想到了什么,也是不好直说的,有些子为难的看了眼儿沈老夫人,轻叹了一声儿,眼中泛着泪花。
沈老夫人素来是个精明的,又怎会看不清她的心思,平了嘴角,也是心中有了底儿的,淡淡道:“长房娘子有话儿不妨直说的。”
冯李氏本想着将话儿咽在肚里的,这会儿却见了沈老夫人开口,也是不得不说了,只向前轻挪了身子,手中揪着帕子:“也是可怜见的,平妹妹这几日身上一直是个不好的,绾丫头也是一刻不歇的侍候着,这会儿她也是想见家里人多时了,老太太既来了,且不急着走了,好叫平妹妹宽心才是。”
沈老夫人听着,眼中已然落了泪,止不住的,也是用帕子遮了,缓了好一阵儿,才是平复了心情的:“我且要见平丫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