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瞧着入了夜,这会子伺候用了晚膳,水烟一人瞧着窗外出神儿。
夜里静的出奇,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青州的夜竟比京都怡人得多。夜空如瀚海,几处星辰点缀,美的令人轻叹。
从前,如此晴朗的夜,水烟准是要拉着玉簟玉簪几个出去溜达一圈儿的,可如今她看似娇弱的身子里却藏了个成熟的灵魂,便再回不去从前的天真烂漫了。
外头下了灯,映衬着院里的小路又静了几分。
怕主子夜里贪凉,玉簟早早便合了窗,伺候着水烟吃了药。
蜜饯入口,才消去了药的苦。
水烟瞧了会子书,夜已深沉,这会儿才不情愿的容玉簪玉簟伺候着睡下。
还是改不去怕黑的习惯,玉簟习以为常地在主子幔子外下了盏羊角灯,灯光黯淡,却足以映衬出屋内的轮廓,水烟这才安心的沉沉睡去。
——
次日清早起身,玉簟便端了药过来。瞧水烟呆呆地坐在妆奁前,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出神。
她也上前一步放了药碗,凑前了去瞧那浮在上头的脸,白皙稚嫩的玉容,脸颊相较昨个儿添了些红润,一头乌发散于肩头,那双杏眼称得人尤为灵动,明明不施粉黛的模样,却依旧不失秀气。
终归瞧着主子精气神儿比昨个儿好了,玉簟心上一喜,面上浮着稚嫩的笑,两个梨窝倒尤为明显:“姑娘该吃药了。”
许是太过入迷,水烟面上一惊,待平复了心绪,便接过药碗来一饮而尽。
药汁入喉,却是一阵苦涩,水烟不禁蹙了蹙眉。
玉簟自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只是悠悠的打趣:“姑娘到底是经不得药的味儿。”言罢便又将备好的蜜枣递过来。
蜜枣入口,这才盖去了药的苦味。
用帕子细细擦了唇角,水烟这才渐渐缓了过来,闷咳一声儿,视线落在了玉簟那儿,只隐隐的勾了唇角,便仍是稳稳的坐着,一言不发。
忽地,外头的脚步声儿打破了这份沉寂。
往着院里头探去,远见着玉簪兴冲冲的朝里屋跑来。
帘子很快被掀开。
见她大口的喘着气,玉簟皱了皱眉:“姑娘刚用了药,这会子喜静,别来烦她。”
玉簪听了也不恼,只待气息稳了,才迫不及待的将嘴边话儿一口气吐了出来:“快些伺候姑娘梳妆,这会子有贵客在前院儿里头候着呢!”
贵客?
老宅子多久没来人了?
如今就独留三姑娘一人守着这么大的宅子,谁会来找?
“你别卖关子了,来的人找咱姑娘?”玉簟怔怔,有些茫然的问着。
玉簪依旧是兴冲冲的点了点头:“是了,在前院呢!”
水烟心上一紧,如今除了沈家,倒再想不出第二个会找上门来的人了,她抵着心里头的疑问,由着玉簟梳妆。
既是见贵客,水烟从妆奁中挑了个平日里不舍得戴的珠花,叫玉簟仔细地簪在头上,绾作个堕马髻。
换做上辈子,瞧着镜中的自己,她定然又要高兴一阵子了,可如今却叫她怎的都欣喜不来,只在镜里头静静瞧着玉簪欣喜的神色,眼波不禁流转着。
抵着心里头的石头,随着玉簪到了前院儿。
王妈妈见着人来了,也是一脸喜色的去迎她:“姑娘今个儿精气神儿好了许多。”
水烟只偏头勾了勾薄唇,也没答她的话儿,只一颗心扑在来人身上了。
帘子半挑起来,玉簪玉簟扶了人进去,水烟心里还琢磨着,就见着一个妇人朝她扑来,迎着淡淡的笑,轻轻拦住了她的手,亮着眼上下打量着她。
她这才缓过神儿,轻轻抬眸去瞧她,却是心头一惊,缓缓松了她的手,只借着握在手里的余温,朝她微微福了福身。
见着妇人上着弹花暗纹锦服,下套撒花纯面百褶裙,身子丰腴,头发梳了个高鬓,鹅蛋脸儿,耳下垂着白玉菩提坠子,一双桃花眼已弯出了动人的弧度。
记忆再次翻涌,她暗暗想着,这便是她的舅母,王卫氏了。
水烟咬着下唇,被她扶起,朝一旁罗汉大椅上坐了。
这会儿见着了人,始终是个放不开的,水烟脸上带着笑意,侧身打量着她一旁站着的婆子,微抿了抿唇。
王卫氏也顺着她的目光瞧去,想是许久没见了,姑娘家怕生的也正常,她轻轻咳了一声儿,命了婆子出去,这才先开了口:“这会功夫烟姐儿倒长成花一般的姑娘了,想着上次去你母亲那儿吃酒,你还一点大,只晓得绕着你母亲转。”
这话说出了口,才料出不对了,王卫氏忙去瞧了水烟的神色,见她只垂着眼,并无所动,这才略尴尬的清了清嗓,用笑掩饰着。
水烟心中纳闷,上辈子她头次见着王卫氏正是她去沈家吃酒的时候,那时她才三四岁的年纪,与她没什么接触,单那一次便也是最后一次见着了。如今在老宅子再见着她,难到是这辈子出了什么变故,不一样了?
“舅母怎的来了?也不提前捎个信来,这般倒没了准备。”水烟扯着抹笑,语气轻轻柔柔的。
“上赶着来的也没去想这么多,”
王卫氏淡淡笑了笑,却听着外头帘子响动,是玉簟端了茶水和果子来。
茶上了几子,玉簟也是个规矩识趣的,瞧着屋内静了静,便晓得不是时候了,只福身出去了。
看着帘子掀起,王卫氏这才继续开了口:“你舅父前阵子提了个五品官位,从扬州进京,想着日后与你家得了一处,便叫我去沈府看看你们姐儿几个,毕竟是母家的人,你们见了也觉着宽心,
哪料得沈家人支吾半天,只见着你二姐姐,不见着你人来,我便擅自去了内院找,他们这才说了实情。”
闻言,水烟算是明白了,她心中一阵冷笑,面上却是波澜不惊的听着,只是端了茶奉在王卫氏眼前。
王卫氏捧过了茶,轻撇了上浮的茶叶,眼波流转着,轻呷了一口,心中只觉得不爽快,语气高了些:“你家那大娘子一瞧便知有八百个心眼儿,我才不由得她分说,只回去与你舅父商讨,你舅父是个有气魄的,瞧着我们没个贴心女,便要来青州接你回去,就当自个儿的亲闺女养着。”
水烟本想着月底叫沈家人接回去,没想着舅父垂怜,比沈家人提了先,心中怀着感动,暗自抿了抿唇:“多谢舅父舅母的怜爱,水烟心里记着。”
她起身便要下拜,却被王卫氏一把托住,只牵着她的手往怀里带:“瞧瞧,这不是见外了么?”
想是这样离的近些,王卫氏凑前儿细细打量了水烟一番,视线最终落在了她皓腕的玉镯上,笑容忽地滞了滞,只喟然道:“不过才十几岁的孩子,我这小姑子也不知怎的,猪油蒙了心,叫了旁家的不知拐了几道弯儿的表妹子来续弦,这表妹子又偏有八百个花肠子,只苦了你们姐儿几个了。”
“叫舅母劳心了,我虽是沈家的,但这些年却也一直养在外头,纵使她有翻天覆地的本事也管不到青州来。”水烟忍着眼里的泪花,勾唇笑着。
王卫氏瞧着她是欢喜的不得了,只抚着她额前细软的碎发,轻叹了气儿:“毒药虽毒但也伤身,她是得了你母亲没亲妹子的福才当了大娘子,但我看日久见人心,她日后也未必落个好的。”
说罢,她松了水烟,扶上自己的发髻理了理,眼里竟有些湿润了,可面儿上却依旧浮着笑意,只张了唇道:“好孩子,今个儿我就同你住一屋,咱们娘俩叙叙旧,也好将回去的事备了。”
闻言,水烟忙叫了玉簟去替她收拾住处,便再找不到其它话岔子来说,好在王卫氏先发了话,叫她领着去院里逛逛,她这才轻声应了,也扶着她挑帘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