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骑卒奋冲到杨开跟前,没作过多的礼仪,兴奋大叫:“当家,前方二十里,我部接触到一股乡党,是回营的人,他们说是接了回营的命令,去往西关集结!”
“来得正是时候!”杨开顿时来了精神。
“你们几个,速速回后方领三面军旗上来,另外,奏明掌盘子,我阵前营讲先一步前往,一作探路之军,二可打探一下老回回的态度。”
“得令!”士卒领命而去。
杨开再令身边亲兵:“传令前方游骑,与回营部接洽后,要再往东西两侧,尤其西北方向至少挺进三十里,我要官军来援的准确位置。”
亲兵领命夹马扬鞭而去,他兀然转身过来,后方新兵这才急急奔驰上来。韩彬一马当先冲在前头。
后方四阵队伍排得歪七扭八,脸上再无刚开始行军那时的笑容愉悦,相反,十多天的长途奔袭,让众人苦不堪言。
现在他们马术倒是熟络了,可大腿两侧却被那无情的马鞍磨得热辣辣发痛,就连他们下马方便时的姿势都十分怪异。
这样的队伍,当然不可能排出好的阵型。尤其那些一生给人家当牛做马惯了的庄稼汉,终于有机会坐在马背上,没有幸福只有痛苦。
商榷比他们更惨,一向习惯了轿子、马车出行的文人,到了马背上能安生?
但尽管痛得面色发青,他怎么也要咬牙坚持下来,想想都能知道,一个有马不能骑,有兵不能战的百户,在这片残酷的土地上,一旦上了战场会是什么效果。
身后的新兵见他都还在坚持,而且一声没有叫苦,倒也能一个个按下心中的苦情咬牙挺下来。
陈遇主则是比他们要好得多,常年各处周转寻找入赘的门庭,他吃过的苦不计其数,如今这些对他来说不过尔尔。
看罢,杨开招呼商榷上来,早先只顾着与其研究分析研究河南的战局和明廷在其的军力部署,倒是忘了询问他对于左良玉此人的了解。
思量到此,杨开不禁心中自嘲一番,自己一个穿越者,到这世界,还要向当地人询问历史人物的能力,也真是够给穿越者丢人的。
“左将......左良玉管军事,在下管理民政,与其交集并不多,只是从外乡一些朋友的言传中听说过一些,都说其是骄横跋扈之辈,往往骄横之人,都伴有傲慢,难得听用等等的毛病,他手中所掌兵力,大都是中州人士,其他的一概不知。”
他知道的只有这些,如实汇报而已。
杨开通过他的描述,脑子中大概勾勒出了这位将帅的形象,大概是祖宽一类的人物,不同的是祖宽是家丁出身被卢象升管住了,而左良玉是野生的,这种人极会权衡利弊,胜势之下不会胆怯,败势之下当如何?
或许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落入败势。
杨开皱了皱眉头,将脑子中的想法撇在一边。而后将接下来交给他们的任务详细地讲了一遍,然后将韩彬从新兵队伍中抽出,将这四个由新兵组成的百户队伍,暂时交给陈遇主和商榷管理,只给他们增加一点要求,就是队列往前行军,不要求立多大的军功,起码要以堂堂之阵应战敌人。
兵法云:“无邀正正之旗,勿击堂堂之阵,此治变者也。”
在管理上,他大概还是沿用了杨太岁管理队伍的那一套,让老卒冲在前头,新兵在后一做学习,二作奇兵,之前前方的将士足够勇猛,他们从后方支援上来就会给到敌人巨大的压力。
如此打几场硬仗下来,新卒就算无法媲美老卒那般老道,也能懂得战场上的生存之道,反复新旧迭代下去,才能远远不断地扩充队伍、增强队伍的战力。
杨开再不迟疑,领韩彬和身边数十亲兵,直往前赶六十余里,立于一个斜坡之上,他们已经能够看到远处城池的轮廓,城外游散野地上的义军将士,漫山遍野乌泱泱的一片,如同倾巢之下的蚂蚁,前后左右蔓延十数里开外,呼啸呐喊之声几欲震天。
就连杨开、曹莽等人,都被眼前这一幕深深震撼,他们无法用已有的知识判断眼前同党究竟有多少人,只知道这种心头热血滚滚而动的感觉,已经将他们因长途奔袭带来的疲惫,瞬间清扫得干干净净。
前后将士都是骚动连连,不知是谁率先欢呼了一声,随即,前后呼应,所有人乱声跟着呐喊。
此时的杨开却是一言不发,他深深凝望这西北方向。此时东侧游骑回报,前方回营将士已经开始攻城,但是西侧派出的三队游骑却是迟迟不回,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情况?
“当家,他们已经开始攻城了!”
前方士卒纷纷让开一条道路,让前方的一队游骑快速奔回,大声汇报最新的情报状况。
将士们气盛如此,扬名的机会就在眼前,如何能不战?
曹莽凝望着轻轻皱眉的杨开,似乎看懂了他心中的顾及,夹马上到齐身边轻声说道:“开哥儿,打吧,局势已是如此,西北方向的游骑没有回来,至少能说明官军距离我们还有足够的距离,等他们赶来到此,说不定我们已经夺城而去了。”
“当然要打!”杨开长枪一挺,大喊一声,“立旗!闯旗今朝迎风展,此战需让诸军知道我是谁!”
“好诗好诗!开哥儿,你等等我呀!”
身侧韩彬刚要狂赞两句,却发现杨开奔出,当即伸手扶正了一下从商南城中掠来,带在头上偏偏打了半寸的头盔,一刀落在马屁股上,直奔出去。
十数里地,拍马赶去不过须臾功夫。
待他们冲到城下,城门已经大开,只见源源不断的士卒蜂拥而入,当先的入城的士卒随着慌忙逃窜的官兵奔窜入户,跟在后头的,与守城士卒追逐厮杀,顺便收割从各家各户奔窜冲出的“旁人”,入得城来,悲惨哀嚎之声铺天卷地。
尚未被波及到的城北区域,已是乱糟糟成一片,数不清的城中居民,匆匆赶往北方城门处,最有机会逃生的,当要属拿下家底殷实的富户,他们驾着马车,在宽大这时却不显宽大的街道上,与慌不择路的路上乱民成人车争道态势。
挡住他们活路的“绊脚石”纷纷被马车撞开,惨死车轱辘下的民众不计其数,吓得摔倒在街边上的童叟老人,无不凄惨痛哭,哪里还分得清哪些是匪哪些世人?
人人都想要逃到别处去避难罢了。
杨开诸人进城之后,还是采用了攻占商南城的策略,兵分三路各领一面旗帜直入城中,只是这次他们并不知道城中官衙、仓库、军营等重地在什么位置,只能吩咐手下沿途着宽大的街道一路去找。
杨开只留身边一十夫长领人在城门处接应后来的商榷等人,自领赵虎一路往西,与往东的曹莽诸人约定好,遇门转为向中,与中路的韩彬等人汇合,却在折往城池中心区域途中,遇到了一队堆积在街道上的人马。
这队人马见到杨开等人匆匆奔来,又因杨开部这些士卒身上,各有本应该穿在官军身上的甲胄、头盔等装备,误以为是官军来袭,远远便高声呐喊贼兵来了,吓得诸人纷纷举兵迎敌。
原来立在街边这坐府邸是个器械仓库,府内的头目听到外面的动静,冲出门来,是一位生得孔武有力,满面虬髯的大汉,身穿一袭黑色麻布衣衫,头绑一条布带将散发箍紧,手中拎着一把长刀,名字叫做洪飞。
杨开见了当即高喊他们闯营接洽时时用的几句黑话,那人倒也有些眼里,首先看到了杨开等人队列中立起的旗帜,再看他们的穿着打扮,不伦不类,不似官兵,最后听到黑话,才大松一口气。
他们虽都不是闯营中人,但闯王高迎祥之名在农民军中,早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们用来接洽的口号,众人当然听过。
杨开让队伍降下速度,洪飞领部下放下兵器,双方近来自报姓名职位,原来那黑厮是左营贺锦麾下一名小管队,是个爽快人,知晓杨开老管队的身份后,一股脑将自己接到的命令,和回营的动向和人数交代了清楚。
回营此时裹挟之众足有将近九万之多,攻敌不备自然轻易破城,而且他们也知道,此城断然不能久留,正想要掠了城池中的资源,将轻易带走的器械和粮食带走,其他不能带走的一把火焚了干净。回营此战扬威开封,也算是响应陕西战场,刚刚结束的闯王被捕事件。
这场攻城之战从午后伊始,一直持续到薄雾时分,城中搜刮而来的资源,通通裹起,从东南两门运出。
可就在他们准备扬长而去之时,杨开便接到后方亲兵传来的军报,大营的主力队伍已经来到,正欲从西南两个方向,分兵攻城。
“这时候还攻他娘的城,真是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韩彬大声骂了句。
还未等他的声音彻底传开,城西方向,满地躺尸,宽大无人的街道上,直直窜入三队轻骑,正是杨开一直心心念念的三队外派游骑。
还在远处,天色显暗,他们这边火把林立,看不清当先骑卒手上高举的小旗颜色,只听到有聪明伶俐的老兄弟扯大嗓门喊道:
“当家,快走!西边急援而来的官军难计其数!至多距我等三十余里。”
近了,才看到三个方向外派出去的游骑,同时归来,手中所掌,清一色,皆是赤色小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