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儿把灯点着的时候,我发现我与她的距离大概有十几步远。也就是说,这十几步是我在摔倒在小女孩儿身上之前所走的距离;还可以说,这十几步的距离是小女孩儿摸着黑走的。
摸着黑走十几步,不用像我似的需要扶着洞壁,而且还走得飞快,几乎是一眨眼的工夫,这只能说明一点,那就是这个小女孩儿有一种传说中的神奇的能力——夜视能力。
“无语,在黑暗中你能够看见?”灯亮之后,我走到小女孩儿面前,急不可耐地问道。
“当然了,这可是我的特异功能!厉害吧!”小女孩儿不无得意地说道,但下一秒,她突然像一头饿狼一般咆哮起来,“你刚才叫我什么?你叫我‘无语’?我不叫‘无语’!你才叫‘无语’!你全家都叫‘无语’!……”
“那你叫什么?”
“我叫……哎呀,我发现你好坏,竟然套路我!看我不打你!”饿狼忽然变成了狐狸,说话都有些媚劲儿了。我发现这个小女孩儿真是奇怪,变脸跟变天似的,让人难以捉摸。不过,她说要打我还真是说到做到,竟然真的攥紧拳头向我打来。
我急忙躲避。
小女孩儿毕竟比我小,躲过她的拳头很容易。我忽然想起大黄来,主人被欺负了,这家伙怎么不来护主?说好的最忠实最护住的田园犬呢?我回头去找大黄,发现这家伙又跑到那个似乎已经死去多时的叫作“小乌龟”的黄狗旁边了,看面容,它似乎还有戚戚焉。
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刚想骂大黄,却被一个苍老的男声打断了。
“扶疏丫头啊,是有人来了吗?”
小女孩儿在听到这个苍老的男声后,放弃了继续打我的打算,而是一脸欣喜地喊了一声“爷爷”,便撒开脚丫子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而我,则因为老人喊出的“扶疏”这个名字愣在了那里:他是喊了“扶疏”吗?他喊谁“扶疏”呢?这个小女孩儿叫“扶疏”吗?端庄秀美的柳扶疏怎么能是这个野小子一样的小女孩呢……
正当我的脑子陷入极度混乱的时候,真名叫“扶疏”的小女孩儿牵着她爷爷的手,来到了我的面前。
“喂,木头,愣着想啥呢?见了我爷爷,还不快下跪!”
下跪?你爷爷是皇帝啊,见面就得下跪?我抬头看向站在我面前的老人。的确是个老人,头发花白,胡子花白,皱纹堆垒,眼袋松弛,但看着精气神很好,满面红光,而且个头儿很高,没有驼背的迹象,我抬头看着他看得我的脖子都有些酸了。
老人见我低下头揉搓脖子,笑着弯下了腰,一脸慈祥地说道:“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你是怎么找到玄空洞的?”
以成年人的认知,我知道老人的问话里,重点不在我叫什么名字,而是我是怎么找到这个洞的——玄空洞,有意思的名字。看来我的突然“造访”,让老人产生了警惕。说实话,看着老人高大的身躯,我多少有些害怕,害怕一不小心就把小命交待到这里。
我斟酌了一下措辞,小心翼翼地说道:“我是跟着我的狗来到这儿的……我的狗看到了……路上的……血。”
听了我的话,我注意到眼前的老人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亮了一下。我知道我的想法是对的,老人所关心的果然是我来这儿的原因,而不是我的姓名。甚至有可能因为我的回答,老人在心里暗赞我的聪明。
然而不聪明的那个正在叫嚣:“喂,臭木头,死木头,我爷爷问你叫啥呢,赶紧说!”
我只好又说道:“我姓宋,名玄,字梦幻。”我知道这个世界的规矩,做自我介绍的时候,需要连名带字一起说。
“哈哈哈……爷爷,你听到没,这个木头竟然叫‘做梦’!”
“嗳,丫头别笑,‘愿君勿笑反自观,梦幻去来殊未已’,梦幻是个好名字啊!”
老人的这句话着实把我吓了一跳,我知道“愿君勿笑反自观,梦幻去来殊未已”出自苏轼的《王巩清虚堂》,这老人是怎么知道的?难道苏轼也跑到这个世界留下了这首诗?我想起了之前程重说出的“多多而益善耳”,难道这个世界和前世的那个世界是有着某种联系的?这且不说,苏轼的这两句诗用在这里实在恰当啊,既解读了我的名字,又奉劝了小女孩儿“勿笑反自观”,一石二鸟,一箭双雕,老头儿有学问啊!
然而他高估他的孙女了,他的孙女似乎并没有听懂这两句诗的意思,不但没有收敛笑容,反而继续大笑:“什么好名字啊,不就是‘做梦’嘛,哈哈哈,比我的名字差远了!”
我趁机问道:“你的名字这么好,你叫什么啊?”
“我姓柳,名繁,字扶疏!好听吧!”这一次小女孩儿没有了防备,得意扬扬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然而我却再一次愣住了:柳扶疏,她果然叫柳扶疏!她与我前世爱到骨子里的那个柳扶疏有关系吗?还是只是名字一样呢?……
见我莫名其妙地发起了愣,喊了我几声又踢了我几脚而我仍没反应之后,小女孩儿柳扶疏一赌气不再搭理我,拉着他的爷爷去看被她称作“小乌龟”的黄狗了。
“爷爷,小乌龟是死了吗?”
“没死,它只是睡着了。”
“流了那么多血,它怎么能不死呢?”
“那不是小乌龟流的血。”
“那是谁流的血啊?”
“是那个和小乌龟打架的家伙流的血。”
“那家伙很厉害吧?”
“嗯,很厉害。”
“小乌龟也厉害,流了那么多血还没死。”
“……那不是小乌龟流的血。”
……
老人在回答孙女的问话的时候,会偶尔看一眼正在发愣的我。虽然他不知道我发愣的原因,但他一定知道我的突然发愣与他的孙女有关。
老人紧锁着眉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最后,他终于又走到我的面前,弯着腰,一脸慈祥地说道:“宋玄小朋友,你家是在子母村吧?”
我强迫自己从对柳扶疏的苦涩回忆和甜蜜幻想中抽离出来,抬起头冲老人点了点头。
“天不早了,你该回家了。”。
我又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向洞口走去。一直守在小乌龟旁边的大黄竟也跟了上来。然而下一刻,我突然感觉后脑勺一阵锥心般的疼痛,然后我便失去了意识。
失去意识之前,我分明听到了大黄疯了一般的汪汪大叫,以及来自小女孩儿柳扶疏的声音:“爷爷,你干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