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眉不行了。
船上的赤脚大夫不顶用,对妇科一窍不通,傅闲只好把这次跟在赵昱身边的郎中叫来顶上。诊断结果和花语所说一模一样。
胭眉在上船前就怀了孕,孕吐和晕船本身就很像,所以戏班子的人只以为胭眉是晕船。吃不进去东西,又不敢用药,胭眉的身子逐日虚弱,加上今日落水,孩子肯定保不住。母体虚不受补,若胭眉再承受不住流胎药的药性,撑不过去也是有可能的。
尤其是胭眉清醒后知晓孩子保不住,更是撕心裂肺,几次昏厥不省人事。
傅闲没办法,从胭眉嘴里问不出什么,只好将胭脂提出去审问。
傅闲:“胭眉是你姐姐?亲姐姐?”
胭脂:“是。”
傅闲:“你们老乡何处?是几岁进的迎喜班?因何而进?”
胭脂:“我们生于钱塘,从小家穷,母亲生了弟弟后,就把我们两个卖了,大概七八岁那时候吧。”
傅闲:“你姐姐胭眉怀的是谁的孩子?”
胭脂:“班主张茂春。”
傅闲:“张茂春是否知晓你姐姐怀孕?”
胭脂:“不知道,姐姐不让说。”
傅闲:“为何不让说?”
胭脂:“因为说了,班主就不会让姐姐上船南下了。”
傅闲:“你姐姐落水的时候,你在哪里?”
胭脂:“姐姐说嘴巴里苦,让我去拿点蜜糖,我一走姐姐就跳船了,我不知道姐姐为什么要跳船。”
傅闲:“你不知道?”
胭脂:“是。”
傅闲:“二楼的花家姑娘日前是否送过药给你们?”
胭脂:“有。”
傅闲:“你有没有收下?你姐姐有没有吃?”
胭脂:“没收,姐姐怀了孕不能吃药。”
傅闲:“为何张茂春会说你姐姐亲口说吃了花家姑娘的药才不好的?”
胭脂:“我不知道。”
整个问话流程中,胭脂都非常配合,傅闲问什么答什么,但也仅限问题,多余的话一句不说。傅闲把该问的都问了个遍,而关键信息胭脂都回答不知道,于是傅闲就把胭脂放回房间,并告知不能随意走动。
胭脂刚回房间没过多久,就传出来惊呼声:“来人啊!来人啊!我姐姐不行了!”
许是郎中正想净面休息,这胭脂叫开,郎中直接提着药箱,脸上全是水珠地就过来了,然后就是一阵忙活。隐隐约约地,能听到郎中在大声斥责着,说胭眉这副样子不能吃凉性食物,吃了就是找死,然后就是胭脂那哭天抢地的魔音。
花语在一楼拐角处站了许久,眼神悠悠地望着那个房间,她很不理解胭眉的做法。
一个男人,若心在你这里,就不会任由胭眉在病中呼唤而不来,也不会不关心她而不知她怀了自己的孩子。再说胭脂那小姑娘,看着精明强干,警戒心也很强,花语以为至少胭脂能比胭眉拎得清些,但今天前后几次,她都只看到了胭脂哭天抹泪,要死不活的样子,也没见她为自己姐姐争取什么。
然后就是今日胭眉落水,胭脂那救人手法属实有点东西,不像是毫无章法的,除非……
花语猛然惊醒,好似想到什么关键之处,马上快步上楼来到赵昱的房门前。
深呼吸几口,花语轻扣几声门板,等到有回应后才轻轻走进房间。
“羊入虎口”四个大字浮现在花语脑海里。
挥散些乱七八糟的,花语保持着微低头的姿势,小心翼翼地将食盒轻声放在桌子上,再轻手轻脚地拿出快凉了的茶果摆开,最后才试探地张望四周,寻找活物。
“活物”的声音由里及外传来:“做了什么我看看?”
意识到赵昱正走出来,花语立马恢复毕恭毕敬的模样,微微低头候在一边,简单介绍着自己做的茶果,末了再补一句:“可能有些凉了,请王爷尽快食用。”
“无事,有口吃的就很好,你的手艺,我听勤勤夸得多。”此时的赵昱不复之前花语印象之中的严肃凌厉,平添了几分温和,还真有点哥哥的样子。
“多谢郡主、王爷夸奖。”即使赵昱释放出些许善意,但花语依旧不敢掉以轻心。
毕竟,心虚啊!
就这样,花语静静地站在一旁,等着赵昱一口一口吃完她做的茶果,最后她幽幽开口:“王爷,迎喜班的事,我有点想法。”
“嗯?说来听听。”许是美食取悦到了赵昱,他的语气更加柔和,一点都没有上位者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花语理清思路后娓娓道来:“我在船上待了半个月,期间由我的侍女簪星前后多次打探了迎喜班的事,可以说我非常确定胭眉腹中之子是张班主的,且我还知道,张班主之所以冷落胭眉多日,是因为张班主贪恋美色,想对胭脂,也就是胭眉的亲妹妹下手,胭眉不同意,才招致张班主的冷待。而今日的落水,恐怕是胭眉和胭脂做的一场戏!”
“做戏?他们为何要做戏?”赵昱抬眸看着花语那张娇俏的小脸,脑中不知为何浮现出这张小脸红扑扑的被他的大手抓住,而那粉嫩的娇唇盈盈欲滴,好似很美味的样子。
思至此,赵昱略带嫌弃地撇开视线,自己倒了杯茶抿着。
花语不知赵昱的想法,继续道:“胭眉和胭脂生于江南水乡,应该对水性非常熟悉,胭眉之所以在船刚启航之时跳水,我的猜想有三,一则是船刚开,这时候跳水非常容易引人注意,二则对张班主的示威,想用这样激进的方式逼迫张班主现身,三则胭眉不想要这个孩子,所以干脆一石二鸟,让张班主事后后悔,让他认为是因为自己的冷待,才导致胭眉小产。”
赵昱微微挑眉,问道:“她为何不想要这个孩子?若不想要当初为何要怀上?既不想要,那为何要拒绝你的赠药?”
花语张了张口:“不知道,或许这里面发生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让胭眉这两天下决心不要这个孩子。”
“这只是你的猜想,并无证据不是吗?”赵昱自觉自己难得的好脾气,在这里和一刚长开的小女孩讨论这些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情。
“是。”这是事实,花语没办法去查到这般私隐的事情:“所以,还望王爷后面调查的时候,可以往这方面去查。”
“嗯,好。”赵昱简单回道。
空气突然就安静下来了,房间里一个坐着小口抿茶,一个站着尴尬的手指扣裙角。
“还有事?”赵昱大发慈悲地打破这尴尬的局面。
“没,没有。我,民女退下了。”花语手忙脚乱地想出去,但刚转身,赵昱那边又说:“污蔑。”
“什么?”慌乱之中花语没听清。
赵昱又说了一遍:“他们为何污蔑你?”
“哦!”花语想起来了,刚刚与赵昱的重逢可不就是因为张班主攀诬自己?
但……
“我不知道。”这个花语是真不知道,毕竟她没有赠药成功,胭眉怎么可能吃了自己的药然后不好了?
“我觉得,可能是想我赔钱。”花语随便编了一个好像很合理的解释。
“噗。”赵昱一口茶水呛住,再次嫌弃地瞥了眼花语:“你觉得日进斗金的迎喜班会稀罕你口袋里那三瓜两枣?”
说到钱,花语就不自觉地捂住自己的荷包:“那还能因为什么?总不能是图我这个人吧?”
赵昱总算欣慰地点点头,手里继续给自己沏茶。
花语不敢相信地瞪大双眼,脑子里搜刮着关于迎喜班的信息,果然!
“张班主好色!而迎喜班多年不衰的原因是没隔数年便会推出一名才貌双绝的台柱子,那张班主攀诬我,是想把我抓回去培养成唱戏的?”花语头头是道地分析着。
“噗!”赵昱再次无语,眼神里的嫌弃已经盖不住了:“你瞅瞅你多大?还能去做台柱子?”
赵昱的一针见血直接让花语红了脸:“我,我不大……才,才二十。”
“二十不大吗?戏班子的台柱子通常五六岁便开始教习,有没有听过‘台下十年功’?”赵昱继续补刀道。
花语不服气,反驳:“做台柱子是大了,但我二十是不大!”
“二十不大吗?像你这个年纪的女子,大多都成亲生子,在后院相夫教子了。”赵昱持续输出着,丝毫没注意自己精准地踩在了花语刚结疤的伤口上。
一股酸意直冲鼻头,花语当然知道自己这个年纪应当如何如何,而现在她的人生轨迹,确实没有按照世俗的规定走着,虽然有点可惜,但花语不后悔,诚如刚上船时她对天喊出的那句“不后悔”,这是她的选择,即使高贵如摄政王,也无权对她的选择指摘一二!
“民女的事情民女自有计较,不劳烦摄政王大人费心,民女还有事,先行退下了。”花语板着脸,冷着话一口气说完,潦草地微微俯身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赵昱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的小娇花就露了刺,扎了他一下就跑了。
“嗯?”赵昱不懂,怎么好好说着话呢就生气了,那花语有没有懂他想说的:张班主对她起了色心,赠药之事纯粹是引她上钩的饵而已?
到底还年轻,这般沉不住气,哎。赵昱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