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案几被铺的满满当当,丫头们低眉躬身的出去,屋里又阒了下来。
沈水烟双手叠在两股上,嘴角平平的静等着。
瞥了一眼窗外,日头刺目。香炉上头浮动的烟云淡去了些,冰鉴子里头渐渐融出了水。
此时沈水煣已是半盏茶下肚,接过丫头递来的帕子拭嘴,又兀自捻着帕子把玩了一会儿。实在闷的难受,撇了撇嘴儿望了四下毕恭毕敬站着的丫头一眼:“烦你去外头看下,文大嫂子怎的还没来?”
“姑娘且等等罢,那会儿已有丫头去正屋通传过了。”小丫头微微福身,恭声道。
一旁的朱妈妈见状,冲小丫头使了个眼神,那丫头便又额首站好。朱妈妈面上淡笑,上前恭敬道:“我们大奶奶身子重,现下又是一家的主母,下头屋里请安奉茶的不少,望姑娘理解才是。”
沈水煣抿了抿唇,微微颔首。这便又听:“姑娘若嫌这吃食不合口味,奴且让丫头进来端下去,再做些子新鲜的奉上来。”
这朱妈妈是王家府里的老奴,这会儿跟着过来,是看文大嫂子年轻,帮着出主意打点的。如今看来,她说话做事果真周到稳妥,不紧不慢。
沈水煣有些不好意思,摆手谢过,目光多看了一壁儿的沈水烟一眼。
见着她二姐姐的眼神光似的投过来,沈水烟眼帘轻颤,朝朱妈妈回以微笑:“劳妈妈费心,大嫂嫂这里的果子自是极好的。”
“是是是,前儿大奶奶特特吩咐过,自不敢怠慢的。”朱妈妈躬了躬腰身,是个极重规矩的。
又是一会儿子,茶水见底。才见外头报了一声“大奶奶到”,便见帘子掀开,几个丫头卑躬屈膝的迎了文氏进来。
几个姑娘嫣然起身福礼儿,便见那文氏巧笑倩兮的扬手示意几人坐下,身后的丫头压步上前为她宽了斗篷。
“叫妹妹们久等。”文氏得体一笑,此时肚腹已大,要丫头小心翼翼的扶着上炕,拿了引枕靠在身后作了支撑才勉强坐稳。
此时外头帘子又动了动,小丫头捧着汤瓶进来倒了新茶,顺带着启了冰鉴子拣出了几块冰。
文氏瞥了眼丫头手上的动作,又微微抬眸望了几个姑娘一番,脸上笑意不减反倒更甚:“对不住你们,我这身子受不得凉。”
沈水煣心里本是不爽快的,此刻望了文氏的肚腹倒也再怨不起来什么,只微微以笑作掩。
瞧着文氏轻轻抚着腹部,水烟嫣然回她:“蕴嫂嫂身子要紧,咱们热一热是小,若肚里的小侄儿受了冻,他日从嫂嫂肚里出来,指不定要怨我们呐。”
这话儿一出,文氏被逗乐,捂嘴笑了笑,脸色已是通红,便是作势拿眼神嗔她。
沈水煣见水烟打了圆场,舒了口气去,嘴中忙着附和。
正说,便见一旁的朱妈妈上来端了茶盏与文氏。想她有了身子以来总是手脚发凉,这会儿子茶热,只与她暖和。
文氏捂过茶盏,面上淡笑着撇过适才的话题:“那会儿可去府上见过长辈儿?”
这话儿沈水煣会答,她自是抢了先,活泼的笑了笑:“原是去过的,只舅母不在,便先来了嫂嫂处。”
文氏微微抿着笑,颔首吃茶:“不打紧,婆母过会儿便会来。”
沈水烟目光扫过几人,嘴角仍是勾着一道儿笑。
几人又聊了几句,便听外头的小丫头隔着折屏报声儿:“大奶奶,眭产婆在外头候着了,让您备着些。”
文氏眼睫轻轻打着颤,又抿了口茶,却是没忍住,叹了口气动了动身子,算是应下。
“实在对不住了,还劳妹妹几个回避。”文氏怀歉浅笑,有偏头去吩咐丫头:“你们且好生伺候着,切勿怠慢了去。”
言罢,几个姑娘起身儿行礼。水烟霎一霎眼儿,前头的帘子已然被掀开,有丫头打前迎她们出去。
却是擦肩而过的,水烟心中纳罕的多瞧了一眼儿,瞧那婆子提着个药箱子,里头捂得严实,一丝也看不出。
回望之际,却听水煣呼了一声儿:“这里可没趣,我瞧适才进来时的园子不错,我们往前走走。”她拉着水烟使了个眼色,水烟会意,那会儿婆子的事儿便是没再多想。
丫头面上显着盈盈笑意,迎着姑娘几个穿了九曲蜿蜒的廊子,又走了几步,才到了园子。
几人被扶着坐下,待伺候斟了茶,几个打头的小丫头便识趣的退至两旁。
沈水煣回首望了丫头一眼儿,眼里泛着艳羡:“这房子可好看,可见舅母是花了大手笔的。”这话像是自语,又像是说与水烟听的。
看着二姐姐的神色,水烟不动声色的捧着茶盏轻抿一口,微微致上笑意。
夏风温热,拂过池面,夹杂着些许潮意,卷着淡淡的花香扑到几个姑娘的鼻里。
见几个姑娘眼里泛着光,想是花香沁人,一旁的小丫头不问自答:“我们大奶奶最是爱花,茉莉芬芳,卫大娘子命人在园里栽了许多。”
望着小丫头满脸的稚笑,水烟轻轻颔首,却被沈水煣一把牵起,在她耳畔低语:“坐着可没趣儿,你不妨陪我去瞧瞧花儿。”
话音未停下,还未等水烟开口,人却已离了石凳,步子已然迈开。她二姐姐素会随心所欲。
几个小丫头想跟着,却是被水煣拦住,乜了几人一眼儿。小丫头见状,不敢再言语,只识趣的在原处停下。
云翳遮不住阳,光线透过稠密的树叶洒落下来,给一批批挂蕾绽放的茉莉镀上了层金。茉莉芬芳馥郁,迎风似蹁跹玉蝶,惹得人心醉。
沈水煣心中爱惜,穿丛度柳,寻了几处挂蕾稠密的,葱指绕转的捻了一枝儿伏身儿嗅了嗅,果真清香宜人。她心中暗暗腹诽,且不说文大嫂子爱茉莉,就连同自个儿也甚是喜欢。
水烟拘谨,双手交叠在小腹上,望着她二姐姐的举止,又抿唇偏头瞧了别处,不由的捏紧了帕子。
约摸一盏茶的功夫,沈水煣已是香汗淋漓,捻着帕子轻轻在额前拭了拭。她房里的丫头吟春连忙拿了纨扇过来,替她轻摇起来。
沈水煣手里捻了一朵儿开的极好的花儿,顺势凑近到吟春面前,吟春连忙去嗅,笑意渐浓。
烈日灼眼,水烟颦起柳眉,眼前已然泛起了雾,这会儿想是日头下站的久了,头晕脑胀起来。她又望了望二姐姐,想是还要再疯闹上一会儿子,这便是接过玉簟手里的纨扇,轻抵在额前,往树荫处走走。
玉簟见自家姑娘身上不爽利,放心不下,又擅作主张折返回去端茶。
树荫处暖风簌簌,偶有飞鸟略过,枝桠西里索罗的响。
默了许久,水烟唇上回了血色,这会儿只觉得脑子晕沉沉,额首望了眼脚下的青石道儿,这头连着回廊,几步处便是适才进来的月洞门。
又不知过了多久,廊下窸窣,紧接便是衣物的摩擦声儿,极轻的脚步声儿。
她心下微动,扇边抵着下颚,鬼使神差的往树后躲了躲。
不出一会儿,便见了两个人影在廊前晃动,一个干净修长,一个略略躬着腰身。待人再走得近些,只几步之遥,水烟微微眯着眼儿,心中一怔,为首的那人正是文容时。
他着装利落干净,头束发冠,虽难看清五官,但整个人瞧着却不只是少年书生的温和如玉,更有一丝矜贵公子俊美英气。
水烟心中踌躇,晓得这般缩在角落偷瞧旁人说话不是正经之事。却也不免忧心,若此时冲出去,又是有失偏颇,显得她冒失。
思忖之时,已是乱了心弦。玉簟不知何时来的,瞧着姑娘这般,心中纳罕,眼神儿顺着她望的方向看去,伏在她耳畔低低的唤了一句:“姑娘?”
像是做了亏心事儿般的,水烟身子轻颤,嘴里低低的吟了一声儿,心中暗叫不好,想去捂玉簟的嘴,却不料已然被发觉。
脚步渐近,她余光清晰可见,地上透来大片阴影,那人近在咫尺。
水烟只觉得耳根子发烫,眼睫接连颤了好几下,她强装宴然的站好,丝帕随指尖滑下,轻盈的落在地面。
时间好似静止一般,耳畔是脆生生的鸟啼,一切都是那样清晰真实。
文容时眉头微拧,仿佛看出她的不堪,微微额下首去,瞧见地上的帕子,躬身去拣。
“非礼勿听,难不成姑娘连这宗理儿也不知?”文容时一旁的贴身小厮面露不耐烦。
水烟闻声,方略略回神儿,往后连连退了好几步,待重新站定,脸上却已然染上绯红,只觉火辣辣的一片。
文容时察觉出气氛,挑眉示意小厮住嘴,兀自上前,欲将手中的丝帕交还。
哪料水烟又是退了好几步,低眉额首,现下好似在找地缝,恨不得立马钻进去。
瞧文容时面露难色,此时却也是左右为难的。玉簟机灵,连忙上前去接过帕子,微微福身作谢。
水烟偏头望了玉簟一眼儿,想到此时若是被有心人瞧见,定然免不了一阵儿闲言碎语。又想这会儿离了良久,她二姐姐怕是早就等急了。这便略略欠身作辞。
临走时终是察觉出不妥,她又稍稍回首,却仍是不敢正眼儿望文容时:“公子行事磊落光明,今儿的事还望不要随处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