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烟霎一霎眼儿,忽心中闪过什么,朝一壁儿的玉簟挑眉,玉簟会意,从旁侧出。
“大娘子出来时,特吩咐过的,咱们姊妹几个一刻也不能离了谁,这会子表姐姐不见人,倒是我疏忽了。”沈水炘也意料到了什么,有些自责,微微拧眉,脸霎时红了。
水烟没接话,倒听得沈水煣开口:“你何时如此听话了,表妹妹也不是失分寸的人儿,且管好自个儿才是。”
沈水炘没想到又被堵,大气不喘的对上沈水煣那双不屑的眼儿,面上微怔,讪讪的低头不语。
亭中静了一会子,待手中茶水稍凉,玉簟才捻脚的进来,见着面上不好,水烟也猜出了几分。
她微微欠身,只道贪嘴吃了几口凉茶水,胃里难受,也是不能久留的,这才搪塞过去,寻着机会出来。
待踩上鹅卵石道儿,只觉得脚下虚浮,水烟心便也跟着悬起,偏头示意玉簟说。
玉簟是个极小心的,瞟了圈儿周遭,见是四下无人,这才微微凑上去,吐了来龙去脉。
听罢,沈水烟眸光微闪,脚下踉跄着险些没站稳,秉着这等子事不可外扬,便是略颔首,边走边压低了声儿:“我最是放心你,什么不该说该是晓得。”
玉簟闻言,额首称是。
日头遭云翳遮住,园子里暖风簌簌,水烟这会子身上快活,想着回去太早,便是要露了馅,这才多逛了会子。
眼瞧避着姑娘们嬉笑声儿越走越远,难得清净,快到了前院儿,这才想着折回去。
才没走几步,便是起了阵儿邪风,似有细沙迷了眼,好在身侧有玉簟护着,才不致难堪。
只闻得身后一阵儿西里索罗的声儿,这才不自觉回过身儿去看。
却见脚后缠着张小纸,随风摆着,一搭接一搭的拍在她小腿上,沙沙的响。水烟心中纳罕,玉簟眼疾手快,躬身去拣了与她,却见上头有字,来不及细瞧,只听对面响了声。
“适才风掣,却是无意冒犯姑娘,”温润的一声儿,只见个着紫青祥云对襟长袍的男子朝她躬身作揖。
如此这般,水烟自是认得他,这便是文家的二哥儿,心中暗叫倒霉,只一时没把住脚,竟到了前院儿爷们儿的席面。
只这会子就他们两人,若叫旁人有心看了,怕是浑身张满嘴也讲不清。
水烟顿觉脸上火辣辣的一片,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头去,也是不敢在文家哥儿身上多停留,瞧她是个反应极快的,稍稍后退一步,手中的纨扇遮去了半边面容,屈膝朝他行了一礼。
好在文容时没多加为难,只是面上微顿,眼神滑去了玉簟手上的宣纸上,不知所措的上前一步,手已是半抬在空中,指了指:“不知姑娘可否还与在下。”
水烟眸色闪了闪,挑眉示意玉簟去还,待见着交与他一壁儿的小厮手上时,这才平了一口气儿,讷讷道:“公…公子当用镇尺压住才是。”
一语作罢,却是不等着人来回她,眸光一闪即过,只见文容时依旧站着,不知是否在瞧自个儿,也是不容多想,这便是微微额首,福身作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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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着一番客套下来,回到府上时,日头已然偏西,头顶一片橙红。
回了各院儿,水烟早早没了精气神儿,只留下身上酸痛难耐。想着姑娘劳累了一天,玉簪便打了热水来,与她净手洗脚,缓过一阵儿来,才觉着浑身松动了许多。
睡意渐浓,想着传晚饭还要一阵儿,水烟便是等着玉簟拾掇过了炕,铺了锦被,欲小睡一会子。
却是不能如愿的,还未褪去身上衣裳,便听着外头席帘子响动,小丫头秉着礼儿进来,叠手朝她福身,只说前院儿的备了饭,央着众姑娘一块儿过去。
便是心下纳罕,想着一天下来早已倦乏,孙氏倒也不是不通人情,这会子请人去,怕是有事儿要说的。
一路无话,至了韶年堂,两侧的丫头弯腰身,额眉首掀了帘子迎她进去。
眼下难得的安静,水烟来的早,小丫头只说要等一会子,请她在侧间儿稍歇。
方拐角进去,见里头鎏金异兽纹点彩铜炉升着缕缕香烟,炕上早已铺了水纹凉簟子,倒是拾掇的干净,炕柜上只留几个精致的小物件儿。
却是没留意,两侧罗汉大椅上端正的坐着人,双眸微阖着,由一壁儿的丫头摇着扇。
冯绾娘也是听见了声儿,这才微眯起眼儿,似是极累的,但秉着规矩不可废,脸上却还挂着淡笑,朝水烟欠身行礼。
水烟也是一阵儿回礼,歇过一会子,却是无话,听着帘子轻动,有小丫头上来递脚踏。
水烟方坐下,眼神儿却是不由的瞟上冯绾娘那头,见她并无异样,还是一脸的淡漠样儿,玉面似是又上过妆,粉黛铺的淡,身上的衣裳也是换过的。
也是未意料到,冯绾娘似晓得水烟在瞧她,眼神儿轻扫过来,说时迟那时快,水烟从容的瞥过眼儿,算是躲过了眼神相撞。
无意间,她手轻碰了碰几子上的青釉刻花瓷汤瓶,掌心一片凉,想是她这表妹妹来了许久。
“下头一帮懒丫头,这会子茶凉了,主子想吃口热茶,倒是不能了。”水烟绛唇微张,冷冷的提了句。
便听帘子微动,有丫头来请罪,这才上了新茶。
冯绾娘眸光闪了闪,饶有意味的乜了水烟,这会儿丫头递了茶来,便是作势去接,指尖方滑过,却是一惊,吃烫的缩回了手。
“绾妹妹小心才是,茶水滚烫,切莫心急。”旁侧传来轻柔的一声。
冯绾娘心头打了一颤,面上却还是波澜不惊,抬眸对上水烟一双澄澈的眸子,却是看不出里头的意,默过一阵儿,只回了个未达眼底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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侧间儿逐渐热闹,姑娘们这会子来的齐了,孙妈妈这才来唤。
移步正堂见过长辈儿,只见沈沐言也是才来,整个人春风满面,身套玄色镶边宝蓝撒花缎面圆领锦袍,头束嵌宝紫金冠,爽朗一笑,朝众人长手一挥,示意大伙儿起身。
这便是大步流星的走向沈老夫人,躬身作揖。
“从外头回来,经了一路风尘,你坐罢。”沈老夫人摆了摆手,眉眼弯了弯。
孙氏莞尔,也在沈沐言一壁儿坐下,面上始终挂着笑,张罗了几个姑娘落座,摇着纨扇静等了一会儿,便是极识眼色,命了外头的丫头布菜。
帘子微动,丫头们鱼贯而入,不一会儿,便是满满当当铺了一桌的八珍玉食,藕粉桂花糖糕,胭脂鹅脯,鸡汁茄鮝,火腿鲜笋汤,奶油松瓤卷酥,莲蓬酥骨鱼……
真真色香味俱全,早勾了人鼻子去。
沈老夫人迟迟不动箸,旁人也是不敢逾矩,众人去看她,却听:“这会子宁姨娘怎的没来,可叫丫头去唤过了?”
闻言,孙氏面上微怔,笑却还僵在脸上,晏晏道:“央丫头去唤过的,那头只说这几日身上不好,便是不好勉强。”
沈沐言睨了孙氏一眼儿,便也来帮着搭话儿:“人既不来,母亲用饭才是。”
沈老夫人微微颔首,这才动箸夹菜,瑜姨娘毕恭毕敬站在一侧,察言观色良久,见了老祖宗动箸,这便是极有眼力见的为其添菜倒茶。
这会子水烟小心翼翼的瞥了孙氏,见其面上不显,心中没底,却门面上做的眉眼平平,静心吃菜。
沈沐言今个儿心情甚好,几盏温酒下肚,面色微微泛红,欲再命小丫头上来添酒,却是被孙氏拦过,只瞧她接了酒壶,往自个儿的杯盏中倒了些许。
这便是笑的春风融融,欠身敬他:“今个儿咱家得了件大喜事,圣上的昭令下来了,主君如今也算熬出了头。”
众姑娘见主母起身儿,便也是不敢疏忽懈怠,一致捧杯起身儿,说了些恭贺父亲的话。
不知适才是怎么熬过的,水烟这会子心不在焉,该来的跑不了,脑子里翻过上辈子的事儿,时候不早了,朝廷传昭,濮州水患,贪墨善款…一事接着一事,分毫未改。
心中踌躇,万般无奈匿于心中,却是被掺着笑的一声儿打散:“三姐姐手这样冷,可是身子不舒服?”
沈水炘见她停箸许久,正欲唤她,这会儿抚上水烟的手,却是一顿,不免忧心的细声问上一句。
水烟苍白一笑,摇了摇头,张口欲回她,却听上头的沈老夫人开口:“如此这般,不枉你的一番辛苦,只这昭令下来,得了看重,切莫忘了初心。”
闻言,沈沐言受教的颔首,做恭听之状。
这会子也是秉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眼下无话,一顿饭下来,倒是吃的爽快,接连着好几道菜都得了主子的赞语。
待丫头伺候着净手漱口完毕,沈老夫人便是乏了,先行离开,算是下了逐客令。
院中灯火通明,几个姑娘转至偏厅稍歇,无非是说些废口水的酸话,水烟只借口身子不适,先行一步离开。
回了自个儿的院子,一阵儿洗漱过后,便是见着外头上了灯,几个丫头抬了红漆箱子进来,见过水烟,只道是今个儿贵妃娘娘赏了些衣料子下来,各院皆送了,好赶制夏衣。
水烟早有预料,只暗叹如今父亲乃朝中新秀,众星拱极,她姑母可算出手了。
也是无心去选,只随意拣了几件,便是央着人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