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虎这些天,确实是累了。
临阵指挥作战,调度兵力,鼓舞士气,这些工作做起来,自觉比冲锋陷阵还要累得多。
酒席上大醉一场后,倒头睡到了次日日上高头方起,听闻亲兵交代,知杨开又是一夜未睡,还派了亲兵来请,径往。
杨开见他进来时不修仪表,知晓是什么情况,放下地图,轻轻一笑,请他坐下,没有客套,开门见山:
“虎子,这叫你来,是有一事想来想去,还是你去做比较合适。”
“将军有何吩咐尽管说来。”
许久未曾听过杨开这般唤他,赵虎目露刚毅神色:“我军不日即开往汉阳,士气正盛,将军可有忧心之事,怎又是不一夜不曾安寝?”
“举起就义,步步惊心,古往今来,多少人杰折戟沉沙,战前比敌人多想一些,战时不定就多一条活路。
我军现在看来,确实一帆风顺,但往往危机就藏在机会之后。
军伍庆贺三日,怕其流连忘返,故此要你来,带你部亲兵,在南门营外,整出一片校场,我们大型一次军竞。”
军竞这种活动,杨太岁当年也举行过,赵虎倒也熟悉,不过当时那是为了选出各部的头领,多是进行个人之间的斗勇,目的不尽相同。
现在这个时候,杨开在孝感城中的亲部只有他,这种事情自然该由他去做,赵虎什么没问,领命而去。
出到门口,碰见了一个清香撩人的小姑娘,他眼睛看到,脚步不禁顿了一顿,瞪目去问带她过来的亲兵:
“这不是秦家的姑娘,怎么会在这里?”赵虎见过她还有些印象。
“禀告将军,这是秦先生让小人带过来见当家的,小人......”
秦先生?!
赵虎起来后便过来见了杨开,还没来得及过问昨晚发生的事情,转头回去看了一眼杨开,后者为送赵虎,走出了门口,示意他放心出去,挥手让亲兵放她进来。
进城以来,便听赵虎等人说,关于秦传宗的种种不耻事迹,其中不缺关于其女的说法,倒是第一次亲眼见到真人。
小姑娘生得螓首蛾眉,没有往日杨开在崇王府上见到的女子那样,云鬟高梳、青丝堆纵,只在脑后低低挽了个髻,没有贴金花首饰。
虽看起来没有富家小姐的雍容华贵,却能轻易判断出,是经过了精心打扮的,只是家中财货皆以被军伍掠去,才不得不如此打扮。
年纪不大,斜插步摇,竖领大襟大袖长衫,加上织金马面裙,上身素净优雅,辅以下身的织金马面,整个风格在淡雅中不失矜贵,没显出萧条轻盈身材,横竖看来,打扮得颇有几分成熟韵味。
进门看到杨开的打量,似早有意料,到底是大家闺秀,福身作揖,礼节一应俱全,更没有惊惶,反而有些沾沾自喜,展颜笑道:“恭喜将军,连下德安六城,攻下湖地指日可待。”
“令尊让你来此,只是为了恭喜本将军的?”杨开见她如此,心中对她的反常产生了些许兴趣。
秦传宗起名叫传宗,自我介绍时,提起传宗接代,想来应该是个重男轻女之辈。
却是天意弄人,偏偏娶了六房妻妾,生的全都是女儿,他把这种行为当作是近亲,秦传宗不但是个贪生怕死之人,还有这商人该有的狡猾。
杨开心中又给他贴上了一个标签。
“是,也不是,奴家今来是受了家父的命,也是自愿的。”
她眉眼之间可见心事,杨开不由暗叹一口气,可恨之人定有可怜之处,又说可怜之人定有可恨之处,得父如此只能说是她的不幸。
“能见本将军而不惧的女子,你倒是第一个,说说何为是,何为不是,何为受父母之命,何又为自愿。”
杨开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他虽无意当什么救世主,闲来听听家常,也算是松松脑筋,毕竟能够说上话的女子不多。
“奴是阿爹第五个女儿,爹爹给奴起名南歌,恨奴不是个男儿,现让奴来伺候将军,这也是奴想要来的,能够伺候将军,让爹爹与将军的亲近,也是奴三生修来的福分。”
话虽说得轻松,却眼睛红了一圈儿。口述自愿,可女儿家家,跟随军中,伺候完全不相干的人,又怎会是自愿呢。
杨开闻言呆了呆,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味儿。这就是她口中所说的自愿?到低是一番胡言乱语?
“这便是你说的自愿?”
“将军以为奴这仅仅是想要受了爹爹的命令才来的么?”秦南歌一双妙目,终于还是生出了紧张的情绪,注视着杨开,想要瞧他反应。
“难道不是?”
自她听到父亲的安排,一路想来,百折千回。心中自是百般不耐,可转念一想,这也是她的一个机会。
她甚至恨自己怎么就意识到的这么晚,恨不得当天晚上就亲自要送上门来,求这个伺候的机会。一生中从没有过这种感觉,是后悔,还是幸运,都是自己的选择。
“将军虽英明神武,也能料事如神,这次却是猜错了。”
“错在何处?”杨开听得一愣,倒也未曾想过自己会错。
“奴家也是自己愿意来伺候将军的。”
秦南歌鼓起的勇气,在偷偷看了一眼杨开的表情之后,也使了出来。
“流寇夜攻,一战下城,奴是看到了的,赵将军之勇,奴虽未曾见识过,但据守宅士卒的口舌相传,却也知道是个骁勇绝伦之辈。
如此悍将,肯归将军麾下管理,加之将军南下入湖,不过半个多月,便势如破竹攻陷德安府地,占一地而知不足,可见非但有胆色,同样有谋略。
今日,初次与将军谈话,又见斯文有礼,爹爹今归于将军营下,奴家要是能伺候在将军左右,身份比起爹爹,只会更高,既报了养育之恩,又脱离了苦境,更得一靠山作依,一举三得之举,将军可想到了?”
杨开张口结舌,一时反应不及。
秦传宗既得六房妻妾,眼前这个秦南歌的娘亲可见地位一般,生活在只把女儿当作攀附关系的工具的家庭中,于她而言的确是一个苦境。
人世间,最让人难过的事情,无非是,生你养你的人还在,你也希望他们一直在,他们却厌你的存在。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杨开都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不觉间,也是真情流露,心感踌躇,道:
“要说是一举三得之策,也是说多了,你要是说你想要留在城中也就罢了,跟着我,非但不会得到一个靠山,还是甚是落魄。
现如今的天下,兵荒马乱,官匪共荡,德安作府根基难稳,处处官军环绕,大敌在外。
就算再高明的将军,只怕也会有兵败失利的时候,跟着我反而不美,恐会落得个丢掉性命的下场。”
秦南歌一声不出,听着杨开自圆其说。
杨开如此说着,人心终究肉长,还是起了恻隐之心:
“秦小姐若真是想要脱离苦境,本将军倒也有个办法,德安府城,我军中正建一裹伤营,主收没有家室的女子。
令尊那边,你不用担心,既是本将军的安排,量他不敢违抗。”
一声“既是本将军说的话,量他不敢反抗”听得她心涌暖流。秦南歌似看到了想要看到的,也听到了想要听到的,本红了一圈的眼睛,又变得亮晶晶起来,嗯了一声。
杨开叫了亲兵来,带她下去,找一处地方住着,自顾自揉了揉额头,站起身来,才刚走到门口,只听见步摇轻响,一个温热的身子扑入怀里。
他惊慌失措,她心意已决,踮起脚尖,两瓣朱寇染红的桃绽,直往杨开脸上送去,在他唇口上沾了沾。
两人清晰可感受到对方的呼吸,亲兵见了,当即调转了身体。杨开浑不知反抗,秦南歌先行先退,转过身,红着脸逃了去。
杨开怔了良久,忽然骂道:“狗日的秦传宗,注意打到我身上来了。”
......
一日转瞬即过,殷左禅深知杨开,提议曹莽派蔡迁、王彪两军先行一步南下,途中就遇到了北上的信使,听了军令,即刻加急行军南下。
翌日一早。
杨开亲兵来到秦家宅院邀请,言道为欢迎先生入营,让城民与三军同庆,决定举行一次大型军中竞技:
“我家将军邀请秦先生前去一同观看,顺便看看这两日先生过的可好。”
杨开这个时候,主动邀请他参加军中活动,明面上算是给认可了他自己人的身份,实则上不是没有借机在城民面前展露军威的意思。
孝感毕竟是入汉阳一个支点,不容有失,不止县城,其他小村小镇都要完全掌控,才能确保一切无恙。
自杨开那天晚上最后问他想要何职位这个问题开始,他就隐隐猜测到了杨开对他的提防。
毕竟是初识之人,哪里有如此轻易就能能到全盘信任的?女儿杨开都收下了,他告诉自己要给些耐心。
当即痛快答应。
殷左禅、王彪、蔡迁三人率先进城见了杨开,而后亲自带兵下营,选挑精悍百人,并大小军官,一行人快马驰鞭,出了城,来到基本竣工的大校场。
校场中已经分队按军,站列了不少士卒,也来了不少观战的百姓。
能有这许多的城民、村民,杨开特意许了令,或从城中出来,或从城外村镇中出来的。终究是没有屠刀向民的事情发生,来得不少。
校场正中间,搭起高台,五色大旗迎风招展。胡沙虎、苏福安、蔡迁、王彪、赵虎诸将,及殷左禅等安坐旗下。瞧见秦传宗,杨开下台相迎,并入座中。
上台之后,自有亲兵端茶冲汤。
是时北风卷起,近处荒田,远处枯山。
各部军官陆续来报,参加活动的队伍都已经决定。总计新编士卒一千余,老卒领队的三百余,赤虎军一百余。
步卒分射旗、角抵,骑卒舞刀、斗枪等组,按照各自擅长,百户自行选出人手,经千户同意才能出战。
每场胜者赐虎番,赏钱、酒;赢得最多的百人队,给虎旗一面,暂占军中最强百户军名头。
另外,添加一条,明日该此队做的活儿,比如筑营等等,由输得最多的一队代替,许其放假一天。
三声大鼓响,竞技开始。
一些百人队还带来了小鼓,围在周围呐喊敲动,给自己营下兄弟加油助威。